老牟

中和场的黄猫

老牟五短身材，其貌不扬。36岁的老牟过早地阅历了生活的沧桑，所以脸上的岁月问题看上去就比44岁的黄猫都还要多。老牟身上比较有特征性的东西是他那双饱浸了机油的大手，除非是皮肤移植，否则绝无可能还原其本色也…… 　　老牟是农民，老牟的祖上也是农民，老牟祖上的祖上，还是农民……不过比较令到老牟自豪的是，家谱再往上推，大约一直推到700多年以前的时候，亮点就浮现了——老牟家属于是老牟的这一脉，竟然是散落于川中丘陵的蒙古铁骑后裔呢！老牟在资中的老家尚留有一亩二分薄田，像被野火烧过似的红土地实在是贫瘠，老牟累死了一年到头也就刨个二千来斤红苕……老牟不甘坐以待毙的命运，就拖家带口来到了省城，在黄猫府邸后门的旁边租了房子，干起了修理汽车的营生。 　　关于老牟是在哪里学来的汽修手艺，这一点其实和老牟的蒙古铁骑血统是一样的不可考。不过老牟的生意好像还做得起走，隔三差五的，便会有一辆本来就行将解体的破车被老牟拆得来支离破碎，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生意不好也不坏，日子不紧也不慢，这一点倒是像极了82号的处境与节奏……所以老牟的光阴就基本上可以被截然地划分成两段——①有车修的时候；②没车修的时候。当无所事事而又恰逢天降午后一米阳光，老牟就会慵懒的半躺在铺子门口一把从破车上拆下来的旧椅子上，眼神迷离。黄猫猜，这个时候，在老牟耳畔回响起的，一定是蒙古铁骑跨越时空的轰鸣…… 　　有两个小工模样的后生管老牟叫“老板”，这标志着老牟已经比较成功地混迹于“民营企业家”的行列了。老牟租的是临街居民破墙而开的门脸儿，不能开地沟，而架设的设备呢，便自然也不能超越“微型”这样的一个概念……像酱紫的一个条件实在是不适合拿来做汽修，硬件是如此的不堪，所以老牟能够开展的最高端的业务，也就是把变速箱拆下来，洗一洗，再上上油，然后又装回去。而至于老牟的客户，也基本上就是些柳州五菱啦、长安之星啦这一类。有天老牟的门口居然停了辆枣红色的悦达起亚在那儿补整个左侧面的漆水，这单生意着实让老牟得瑟了好半天，也着实让邻居们惊愕了好半天！不晓得是啥子缘起，老牟的这间摇摇欲坠的破“厂子”，总是特别的能够激发起黄猫心底无比强烈的共鸣，这使得黄猫有兴趣长期随访老牟并最终形成了这篇文字。 　　老牟的小家是那种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格局，时不时的，从老牟幽暗深邃的“车间”兼卧室里，会传出牟太太呵斥牟公子的声音。牟大公子8岁，目前屈就借读于附近的某间厂矿子弟小学，学校的名气不响，公子本人也不是十分的刻苦，看来日后出落成一人间龙凤是不能指望了。不过人家牟公子至少也是在接受着正规的Education，所以老牟两口子也就未见得来有好焦虑。但是牟大公子毕竟耍心太重，那么经常挨点骂，也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牟太太操持家务，奉行的是极简主义原则。正餐一般一荤一素，大海碗盛了，一家人连同小工吃得也是有滋有味儿。由于老牟没有地沟，一贯沿街为市，所以每当有涉及底盘的业务登门时，老牟就要玩起杂耍来。老牟召集众喽啰，把个汽车掀来向着一侧倾斜45度，以便露出底盘。这显然是件技术含量颇高的活计，角度多一分则平地翻车，少一分那么躺在底盘下面的老牟即有肝脾破裂之虞。每当这个时候牟太太就会忙不迭的从幕后来到前台，脚登卡通狗熊大棉拖鞋，腰系方格子大花围裙，一手叉腰，一手扶车，还没忘了跟四下里往来的街坊们打声招呼，颇有些玉树临风的韵味儿…… 　　黄猫一直跟老牟保持着十分密切的业务往来，当然不是因为斯巴鲁天天都有毛病要修，而是黄猫要到老牟家去买报纸。老牟同时还兼营着报纸零售和冰激凌批发的业务，然而又有多少人会想到要去一间黑黢黢的汽修店里买零嘴儿呢？然而七八年的时光过去了，老牟一直没有取消该二项业务的迹象，这就说明生意还是可以的。其实跟好多出来谋求生计的乡下人一样，老牟赚钱并不计较个速度的快慢，更不存在那城里人高不成低不就死要面子的臭毛病，总之只要是属于他老牟一家子的财富在细水长流的积攒着，就很高兴了…… 　　转眼又年关将至，老牟两口子盘算着，一年辛苦下来，刨去税钱跟杂七杂八的生活开销，给家里的老人一人添置一身新衣裳，再把回家过年的银子留出来，余下的存进票号。如此一来，等再过它个三五年，就可以在老家的宅基地上起一栋一楼一底的新房子了，而这，则是大多数中国农民终极一生的心愿…… 　　于是，写在老牟满布岁月问题的脸蛋儿上的，就全部都是满满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