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出昆冈

晨子

<h1> 玉出昆冈 </h1><h5> ——序张宝玉先生《忆念人生》</h5><h3><br></h3><h5> 老家台安一位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异姓兄弟来电话:认识张宝玉不?</h5><h5> ——当然认识。</h5><h5> 熟不熟?</h5><h5> ——熟得很!有事吗?</h5><h5> 他写了一本书,想求你给作个序。</h5><h5> ——这个……好吧,信得过,我就不揣浅陋序一个。</h5><h5> 所谓序,大抵都是抢在书前告诉读者,这本书内容上写了什么,艺术上有什么特点,文笔上有什么优长,读了它会有什么益处。那么,我也不能免俗地提示诸位:此书不同于小说散文之类的创作文本,不会有上天入地的戏剧情节和虚无缥缈的玄幻情境,只是具体而微地记述了作者大半辈子的人生际遇:童年时光……学生时代……务农岁月……军旅生涯……从政历程……家事宗宗……退休生活……等等,平平实实,朴朴素素。然而,真真切切,鲜鲜活活。至于怎么样的真切鲜活,作为序,只能导读,不能“剧透”,免得预支了读者阅读时的新鲜感,也免得先入为主,错会了作者的意图。但是可以预告一点:就接受美学的意义来说,用心的读者都能够从这本书中读到自己——对于与作者同龄尤其是有相似经历的人,此书是一面镜子,它会反观并印证你的人生轨迹,激活你记忆中的心路历程;对于后生们(时下网络流行语叫“后浪”),本书也有一种镜诫作用:君只见春风桃李花开日,君可知秋雨梧桐叶落时?……当然这是我的主观臆想,以作者的耿直和公义,其本意不会如此狡黠消极。事实上,作者的人生态度始终是积极公义的,不然就无法理解,凭他的智慧和本事,怎么会甘于在乡间为乡村建设和百姓福祉牺牲了人生中最具活力的年龄段。</h5><h5> 我跟作者宝玉先生基本同龄,他比我大一些,都是因文革停学回乡当了农民,又都努力从垄沟里爬出来,都当过兵,退伍后都有过乡镇工作的经历。略有不同的是,我退伍时还是大头兵,他在部队提了干;我在乡镇只当到副镇长,他干上了镇党委书记,而且干得风生水起,全县全市乃至全省都赫赫有名。我对宝玉先生是未识其人先知其名。还在乡镇时就从媒体和典型经验材料中得知大张乡的乡长多么了不得,其后我离开了台安,十年后再回台安到县委任职,又在工作简报和各种评优活动中得知黄沙镇的书记多么不得了。当然立刻我就发现了,这了不得的乡长和不得了的书记是一个人。那个时候,他已经是“辽宁省劳动模范”、“辽宁省优秀党委书记”、“辽宁省优秀党务工作者”、“全国村镇建设优秀乡镇长”……至于市县两级的相关荣誉应有尽有,我在县委期间的各项创先评优表彰会上,给他披红戴花都不耐烦了。</h5><h5> 但是很遗憾,与宝玉先生同时期担任乡镇主要领导的同僚们,大都进了县城坐上了各委办局的头把交椅,有的还进入了县级领导班子,他还在乡镇苦打苦拼,并且似乎乐此不疲。我不知道这与他不怎么“关心上级”是否有关?除了会议,县委大院很难看到他的影子,也从没听说他找哪位领导跑过什么要过什么。倒是领导们需要经常跑到他那里去要某项工作的试点经验,或某个项目的开发实绩。1999—2000连续两年冬底,市委市政府开展文化、科技、卫生三下乡活动,都选择了黄沙便民大市场作为该活动的示范基地,每次我都代表县委前去主持,当然底活儿都是宝玉先生做的。在他办公室我发现墙上挂着一帧书法条幅,内容是这样的: </h5><h5> 位不在高,廉洁则名;权不在大,为公则灵;斯是公仆,服务于民。脚步迈基层,民情入脑深。谈笑有百姓,往来无私情。可以明实况,察真情。无谎报之乱耳,无偏颇之爱心。兰考焦裕禄,赢得万民钦。众人曰:公仆精神!</h5><h5> 这幅从唐代文学家刘禹锡的《陋室铭》套改来的文字让我不禁哑然失笑,但随即肃然。想一想宝玉先生偌多年来为什么跟上级领导若即若离,却跟乡村百姓连骨连肉,同是农门子弟且当过农民的我,不能不深有同感,并且看得出这不是作秀,而是发自他心底的自我箴言。当是之时,社会已经进入转型期,人们的思想观念和价值体系出现了诸多无解的纷争与困惑,为一己之私不择手段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大行其道,跑官弄权者如蝇逐臭,营营乱舞。以宝玉先生的资历和能力水平等各方面条件,想进个一步两步易如反掌,但他没有。他虽然跳出了农门,但根还深扎在黑土地里,农村、农业、农民的“三农之困”让他时时感受着连心之痛。他觉得自己现在的位置正可以踏踏实实地为解“三困”拼上一拼。他获得的各种荣誉,表面看不过是俗而又俗的几纸奖状几尊奖杯,而荣誉的背后是呕心沥血的筹谋和披肝沥胆的工作,是父老乡亲日益丰足的衣食和舒心惬意的精神面貌。</h5><h5> “玉出昆冈”是儒学启蒙读物《千字文》里的一句话,大意是说,玉产自于昆仑山。我把这一句作为序题不是因为本书作者的名字中有个玉字,我没那么浪漫浅薄。我是觉得作者的坚忍、清守和执着,令人油然而生“君子怀玉”、“君子如玉”这样的深邃古意。一个人的意志如果峻比昆仑,怀玉如玉是不言而喻的。</h5><h5> 2002年春夏之交,我已经调回市里,台安新一任县委县政府筹建工业园区,书记县长分别邀我回去凑凑热闹。在宏图已展尚未竣工的园区里倘佯,偶然发现一位中年男人跟在我们后面,穿着破旧工装,一身灰尘,满脸疲惫,以为是施工队长什么的,走近了一看:天,宝玉老哥!我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身打扮是什么情况?……原来这工业园区就是他一手创建的。那是真正的草创,基础设施全是零,指挥部借闲置的箱包厂办公,屋顶透风漏雨,只能用塑料布遮雨避寒。我心下苦笑:新书记县长还真识人,知道谁能担下这副担子!令人欣慰的是,其时宝玉先生已经被擢升为县长助理。后来工业园区建成了,他又被任命为首任董事长。再后来荣获了“台安县改革开放30年特殊贡献人物”称号,从政生涯可说是完美落幕。</h5><h5> 以上都是书外的话,回头再说这本书。</h5><h5> 是的,这是宝玉先生的个人传记。就传记来说,通常人们认为读一本书就是读一个人,其实不然。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我的理解,这就是说,社会是由人构成的,每个人都是社会的最基本单位。反过来说,作为社会最基本单位的每个人,都可以反映出社会最基本的面貌。所谓见微知著,所谓一滴水可映出大海波澜。基于这样的认识,公众史的采信范围先是延展到了省、市、县、乡、村等地方志,继而纳入了宗族谱牒,二十世纪末又增添了一个新单元:个人史。那么什么是个人史?宝玉先生这本《忆念人生》就是!</h5><h5> 个人史进入公众史,其意义在于使历史的记录对象呈现出了多元化,不再囿限于王侯将相宏大叙事,参与了历史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也有权就历史发声。这样由下而上的史学观,可以规避官方修史的单一与偏狭。即如备受我们景仰的太史公,其秉笔直书的《史记》,你敢说没有丝毫舛错,没有他老人家个人的什么情结?老话儿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我们仰观宇宙,不能想象哪一颗星体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们经营社会,同样不能想象哪一个人是多余的。恰恰相反,每一颗星体都深藏着它独有的宇宙奥秘,每一个人也都体现着他(她)独有的社会动力。你永远无法确定哪一块云彩有雨,哪一根稻草会最后压死骆驼。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宝玉先生这本书是一面镜子,用心的读者不但可以从中读到自己,还可以读出那一时期历史的一个方面,一个角度。你可以不在意作者在那段历史中的喜怒哀乐用行舍藏,但你不能不在意那段历史中与作者息息相关也与你息息相关的整个国度和全社会的兴衰隆替,从而鉴往知来,汲取其中的经验教训,以正确的姿态经营好自己。如果每个人都经营好了自己,那就等于经营好了整个社会。我想这应该就是宝玉先生这本书的价值所在。</h5><h3> </h3><h5> ——2020年10月20日于鞍山一苇邨</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