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祁峯



岁月如梭，物是人非。

往事悠悠，记忆犹新。

都说老了，记忆差了，许多锁碎的事情说过，做过很快就记不得了。出门下楼，出行下车没走几步都会怀疑是否锁好了家门，车门。但是，一些久远的，特别是在成长中影响深刻的往事，却难以忘怀。

做为一个普通的百姓，只是人生沧海桑田里的一朵浪花和一颗小草。时间隧道里默默无闻的过客。既无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也无文人妙笔生花，感天动地的超凡本领。但不可否认的是，社会的经历，生活的磨难总是在引领着自己的成长。在逐渐老去的时候，总有一些人和事，却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我 .羊倌 .牧羊犬

一九七一年秋天，刚满十七周岁，六九届初中毕业的我，在绝大多数同学分配工作的情况下，毕业两年之后。我和为数不多的所谓家庭有问题的同学，做为可以教育好子女，（严格讲仅仅是小学文化程度）以“知识青年”的身份插队下乡，分配到甘肃省酒泉地区玉门市昌马公社河岸三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昌马公社在祁连山西麓，是四面环山天然形成的小盆地。传说因唐代名将樊梨花曾在此地屯兵养马而得名。与肃北蒙古族自治县，瓜州县接壤。国内第二大内陆河疏勒河流经昌马。昌马距玉门镇九十公里，当年通往昌马有一条沙石公路，两地之间是连绵不断的荒漠戈壁，全公社就一辆老旧的解放牌汽车，是唯一与外界联系的交通工具。

由于昌马公社是地处戈壁大漠之中的一片绿洲，除去农业为主而外，各个生产队都在周边戈壁上养羊作为副业。每年到六月下旬，到了剪羊毛的时候，队里就会派人去戈壁放牧点去突击剪羊毛为队里增加收入。据说羊毛交到公社供销社，是每个生产队最大的副业收入。因此，剪羊毛是每个生产队每年最为重要的集体活动。

下乡的第二年六月，队里派我参加了剪羊毛的任务，由于我不会剪羊毛，所以队长特意交代让我去替换一下常年在外放牧的社员，让他去剪羊毛。

从没见过放牧的我，憧憬着，想象着从书里和不多的电影里看到的大草原。水草丰美，洁白的羊群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悠闲自在。

然而，当三匹大马拉着的马车，在一望无际的戈壁大漠中奔波了一天。直到天色大黑之后，才到达放牧点，也就是羊群休息的地方。



　　平常放牧的社员只有三个人，住在羊圈前，就是在戈壁滩上挖个坑，顶上搭上树干，盖上草席，再压上戈壁沙石，留一个口方便人进出。当地人叫做“地窝子”。放羊的人，当地人叫“羊把式”。

三位“羊把式”久未见到这么多乡亲到来，异常的兴奋。早已准备好简单的羊肉揪面片子，连汤带面，让饥肠辘辘，口干舌燥的大伙，饱餐了一顿。

其中一位年级轻轻，比我还要小的小“羊把式”，对我这个从未见过的“知青”格外的热情。我身边的老乡告诉我，小把式是老把式的儿子。老把式是远近闻名的“羊把式”。由于成份高，许多年前就一直为队里放羊，积累了很多养羊的本领。为队里养了六百多只羊，是各个小队羊群数量最多，繁殖成活最高，羊毛质量最好的小队，几乎每年都受到公社的奖励。“老把式”前两年就把未满十五的儿子，经队里同意，带在身边一块放羊。

饭后，大家伙热闹了一阵，就人困马乏了，“地窝子”根本住不了这么多人。小把式主动邀请我和他一起到外边睡觉。小把式拿来羊皮褥子，铺在地上，找来两块戈壁卵石做枕头，穿上老羊皮大衣，羊毛在里，光面朝外。和衣躺下，也到暖意浓浓。



　　六月的山里，山风吹来，还是有点凉意，我俩头对头，枕着鹅卵石，裹在羊皮大衣里，看着满天的繁星，周围一片漆黑，除了偶尔传来的狗吠声，一切都安静到了极点。“小把式”用浓重的乡音，淘淘不绝的给我讲述着放羊的故事。

他说：“羊圈放在这里是因为水源在这里，只有在夏天这里才有从祁连山融化的冰川雪水，从地下涌出来不大的泉水。所以到每年的夏季各个队的羊群都来到这里”。

他还告诉我，羊的天敌是狼，所以牧羊人最心爱的就是羊的守护神——牧羊狗。为了保护羊群，养了六只凶猛勇敢，忠诚无比，训练有素的牧羊狗。有“黄毛”，有“黑黑”，有“尕蛋”……。

他还一直不停，如数家珍的给我说着如何训练狗……，如何放羊……，如何观察草情……，如何发现狼群……，如何聚笼羊群……，等等……。我在似睡非睡，似听非听中朦朦胧胧的睡着。

突然，在万籁俱寂的夜空里传来几声嘶哑的，干涩的狗吠声，紧接着整个牧场的几十条狗都叫了起来。“小把式”告诉我是狼来了，首先叫的狗是他的“黄毛”。“黄毛”是他父亲最值得信赖和骄傲的狗，曾经一对七只狼的进攻，最终和他父亲一起战胜了狼群。现如今它已经老了，但依旧是忠心耿耿的守护着它的主人和羊群，并领导着整个狗队伍。（随着羊群的增加，狼也越来越多，所以每队的羊群都养有六七条不等的狗）。

我的牧羊的第一晚，就这样在漆黑的夜色里，听着时起时落的狗吠声，以及小羊倌碟碟不休的诉说中度过的。



　　黎明时分，晨曦微露，忙碌的一天开始了，小“羊把式”和我负责放羊，其它人剪羊毛。

不善言辞，沉默寡言的老“羊把式”把我叫到他身边。然后一声吆喝，牧羊狗随即都来到他的身边。看到这些体型硕大，眼中带血，凶猛无比的牧羊狗，如果不是站在主人面前，一定会魂飞魄散的。

老“羊把式”把他准备好的狗食让我去喂，好像还特意加了点肉块。开始狗群不理会我，而且看的出来还是有相当的敌意，至少是不信任感吧。老羊把式这时笑着，嘴里一边念叨着：“吃吧，吃吧”。一边用手中的棍子敲了敲盆边。“黄毛”才摇了摇尾巴，带领着狗狗们开始了它们的美餐。

一切收拾妥当，带好干粮。我和小羊把式赶着羊群，带上牧羊狗开始了一天的牧羊之路。眼前是茫茫戈壁滩，仔细看看地面上，除了稀稀拉拉，矮矮的小草和草根，和羊都不吃的说不上名字的植物而外，就是满目的沙石。

小“羊把式”告诉我，戈壁滩上养羊，靠的就是这矮矮的小草和草根。因为缺水，在戈壁滩上草是长不高的。草破土之后，很快就会在强烈的阳光下枯死掉的。羊群就是靠刚刚长出来的时候连根吃掉它，才能生存。因此，为了让羊吃饱，必须不停的边走边吃。“羊把式”这个称呼也可以叫做“羊八十”就是说每天都要走上八十里路。

我的天哪！头天放羊才知道了戈壁滩上放羊多么的不易啊，不但人不易，想想羊群竟也是那么的不易。

我们边说边走，小羊倌手里有根木棍和他叫做“甩砲子”的工具，是两根软绳，中间有块牛皮用来放乒乓球大小的石头，如果有羊跑出羊群远了点，小羊倌就会包块石头抛过去，精准的打到羊身边赶它回到羊群里，他可以抛出去好几百米。他自豪的告诉我，他练就的技术，是抛的最远，打的最准的。木棍是以备危险来临之时防身用的。

话说之间，突然“黄毛”嘶哑的叫声响起，小“羊把式”吹起一阵急促的口哨，羊群像接到命令般的迅速的聚集成一团，紧紧的挤一起，原地一动不动。六只狗儿围着羊群，顺着一个方向，快速的奔跑着，吼叫着，顿时狗吠声响彻了戈壁大漠。我还在茫然无措之时，小“羊把式”用手给我指了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远处山脊上有几只黑呼呼的动物，是有群狼在窥视着羊群，听见狗叫声，认为无机可乘，一会便无影无踪了。

小“羊把式”告诉我，群狼是很聪明的，它们在不同的方向都有狼，一旦羊惊慌失措，四散奔逃，若大的戈壁滩几百只羊散开了，狗狗根本无法顾及，就很危险。

一场有惊无险的战斗之后，我被小“羊把式”的淡定自若，狗儿的训练有素，羊群的临危不乱，和虎视眈眈的狼群所折服。回味这真实的场景，才懂得自然法则，适者生存的残酷性。不由的让我肃然起敬——戈壁大漠中的生灵！

快到中午时分，我已经走的精疲力竭，小“羊把式”一声口哨，羊群立马停下了脚步，安静的等待着。

小羊倌拿出干粮和水对我说：“你走不动了吧，现在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不然，你吃点东西，我把“黄毛”给你留下，你等我们下午原路返回时，再一块回去”。

我说：“这样行吗？黄毛我今早才第一次接触，它听我的话吗”？

“它很聪明的，你不用担心，它会保护好你的”。

说话间他唤过来“黄毛”，领到我身边。用手中的木棍在我的周围划了一个原圈，然后拍了拍它的脑袋，“黄毛”顺从的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羊倌得意的朝我挥了挥手，带着他的狗儿和羊儿继续着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路程。

　　看着远去的羊群，看着卧在身边的“黄毛”，看着小羊倌渐行渐远的背影，想着初次见面的两位老少“羊把式”，我泪眼婆娑。

我仰卧在戈壁滩上，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光耀的睁不开眼。只好坐起来仔细端详的看着“黄毛”，它一身金色的毛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潇洒。半人高的身架，表明曾经的英勇凶猛。高昂着硕大的脑袋，注视着远方。只是带满血丝的眼睛里，没了多疑的敌意，多了些许的慈祥。此时的它安静的卧在我的身边，就像对待它的主人一样保护着我，忠心耿耿。

此时此刻的我，不知是该感谢“黄毛”，还是老少两位“羊把式”呢？仰或是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2020.10.19

图片为18年8月回乡寻亲时拍的照片。故人已逝，以此文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