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乡 记 忆

无人自芳

作者:赖立琼<br>(2020年10月) 很多年以后,我们都老了。如果,那时心还在跳,我会做一个梦,一个并不遥远且美丽的梦──故乡,故乡的点点滴滴,依稀浮现。<br> <br> 我的故乡在福建清流县嵩溪镇嵩溪村(上世纪八十年代分成嵩溪村和农科村),是嵩溪镇镇政府所在地。<br> <br> 这里自古便是宁化、清流、归化三县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历来为宜商宜居的福址。省道洋万线(204省道)贯穿全境,清澈的嵩溪河婉如一条玉带将其环绕,美丽的高栋山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br> <br> 这里人文历史悠久,是客家名村镇。外来人口流入较早,分居较广,有江、雷、余、伍、赖、彭、阳、蔡等“百家姓”,少数民族有雷、蓝两个姓氏,千百年来土客相融,繁衍生息。<br> <br> 这里街面整洁,道路畅通;环境优美,空气清新。<br> <br> 这里民风淳朴,民俗纯厚;物产丰富,人杰地灵。<br> <br> 然而,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最最深刻的还是老街,那里长长的街衢,那里深深的小巷;古老的桥,清幽的庙。<br><div> 走进嵩溪村,一条老街直通西东,直中带曲。主街两边是商铺,厚厚的店门板早开晚关。以前,嵩溪村分六个坊,即管尾坊、驿前坊、桥头坊、墟坪尾坊、站背坊和桥背坊。“勤力甩膊管尾坊,墱子熬熬驿前坊,有钱有米桥头坊,卖鸡卖鸭墟坪坊,克什癞老站背坊,打铜打铁桥背坊”。这首“六坊歌”诠释了当时嵩溪村各坊人贫富状况和营生方式。老辈人还说,嵩溪村是一只船,船头向西南,船尾向东北,桥背坊是舵。这只船,由嵩溪驶入九龙溪,通向闽江,驶向大海,故说嵩溪很多人都长年在外漂泊,打工、经商讨生活。<br></div> 走进嵩溪村,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座“三官楼”,供奉的是“三官大帝”,俗称“三界公”的尧、舜、禹三圣帝。建于何时无法考证,“文革”时被毁,改革开放后修复。穿过“三官楼”右转,走进一条“之”字小街,叫“土楼里”。小街的中间有一口方井,井水清沏清凉。可自从有了“自来水”后,汲水的人少了,逐渐干涸。 回到主街向前直行七、八十米,有一片土木、砖木相间的大房子,叫“雷家屋”,房与房之间四通八达,东家可串西家,就像“迷宫”一样。右拐就是“雷家大屋”了。从“三官楼”到“雷家大屋”这一片叫“管尾坊”。 再向前走,左边又有一口古井,井很深,暗咚咚看不到底。左边是“老粮站”,这是上世纪五、六、七十年代嵩溪公社粮站所在地。当时的粮站很宽敞,可以走挂斗车。街的右边有两条小巷,一条叫“江家弄”,可以直通下坝;另一条叫“鸡鸭弄”,以前是专门卖鸡鸭的地方。沿街直行五、六十米,右边是“曾家屋”,房子很深,从街面一直延伸到河边。据说,这一带以前有一个“驿站”,所以也叫“驿前坊”。 前方是上世纪五、六、七十年代的“戏院”和“老公社”。戏院是孩子们的乐园。一听说有演出,孩子们激动不已,早早吃完饭就在那等待。那时,总是演一些县或乡村自编自排的文艺节目,电影也总是八大“样板戏”、“两大战”(地道战和地雷战)。据说,“戏院”原先是雷姓的宗祠,成立公社时建成了戏院,现在又恢复为“雷氏宗祠”了。“老公社”是两排深深的院子,一排两层木房,一排砖木房,很是阴森。“老公社”从解放初走来,经过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见证了太多的人世沧桑。“老公社”的街对面是“李家屋”,也是深深的木屋,有好几进厅,好几个天井。街面穿过厅堂,可以直达河边。那时很多姑娘、媳妇常常走进走出,到河边洗衣挑水,杀鸡宰鸭。 前方左边原有两座又大又深、有漂亮门楼的大屋,里面居住的是黄姓族人,如今房屋已经破落,只留下斑剥的门面。 沿街再往前行五、六十米,就到了“观音桥”头,这里曾是个非常热闹的地方。街的右边有一爿小店,是整条街唯一的一间杂货店。店主是两个老者,一个叫“登云哥”,话不多却和蔼可亲。另一个慈眉善目,常常笑容满面,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叫他“水苟哥”。他俩为人厚道,童叟无欺,很受欢迎。夏天,桥头店门口是人们休闲、纳凉的好去处。有的手摇蒲扇,悠闲自得;有的口若悬河,海侃胡吹;有的打上半斤水酒,称上二两炒花生,慢斟细酌。政事民事,新闻小道,东家长西家短,在这里都可以听到。后来,随着公社的搬迁,店铺老人的退养,小店没有了,在这休闲的人们也少了,桥头逐渐冷清,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场景。<br> <br> 老街的商铺多为前店后院,铺面不大,各种手工作坊都有,打锡的,打洋铁皮的,铸金银首饰的,“咣咣当当”的敲击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裁缝店,豆腐摊,理发店,一个接一个。还记得“改良古”的“兜汤”店吗?“白瓷汤匙青花碗,浓浓“兜汤”往里装。麻油清香直扑鼻,葱花姜末添味囊。热天吃得直流汗,冷天吃了暖心房。”还有那位不知名的老阿婆的酸豆角、腌黄瓜,酸辣可口,更是孩子们的最爱。如今想起,仍然回味无尽。<br> 观音桥头往前,走几步坡路,就到了“墟坪尾”坊。右边是“五显庙”,供奉着兄弟五人的“五显神”。“破四旧”时,菩萨们也回归仙界去避灾躲难了,庙成了嵩溪村大队部。不知什么时候,庙里的香火又旺了起来,每逢九月的庙会,亲朋好友聚在一起,推杯交盏,更是热闹非凡。村里的年轻人抬菩萨、点花灯,不辞辛苦,家家户户迎菩萨、放花炮,祈盼五谷丰登,年年岁岁,岁岁年年。<br> 所谓墟坪尾应该就是“墟”的尾巴吧?以前的墟天,庙门一带是卖肉的地方,也卖些鸡、鸭等牲畜。庙的外面叫“坝上”,坝中有一个“戏台”,平时冷冷清清,逢上“庙会”就热闹了,什么京剧、越剧、地方小戏起码要演上五、六天。坝边有沙滩,滩边桥下有一个专供人们洗衣涤裳的地方,几方石头光滑平整,想必是经年累月、不断打磨的结果吧!<br>墟坪尾的尾处,大概七十年代初建有一座土房,这里是“知青点”,住着几位只待了三、四年的知青。墟坪尾的尽头,一条不大不小的泥路,通向马路上、通向“福潭寺”、通向老寨……。<br> “观音桥”的对岸是“桥背坊”。“观音桥”原是一座屋桥,可以遮风挡雨、休闲纳凉,可惜的是,现在只剩两个石拱了。桥上供奉着“观音菩萨”,据说灵验的很。“文革”中被毁,改革开放后,那些信男信女们又重塑金身,从此香火不断。<br> 在我的记忆中,“观音桥”上也是孩子们的乐园。他们可以爬到屋桥的二层,忽上忽下“躲猫猫”。桥下,是清沏见底深深的河水,成群的鱼儿游曳自由。夏天,孩子们在桥上争相“表演”跳水,姿势各异,三四米高的落差毫不惧怕。记得一年夏天的一天中午,我们五、六个小伙伴跟往常一样,轮流从桥墩的尖角上往下跳,前面跳的“嗷发仔”来不及游开,后面的“春苟哥”接着往下跳,不好了,后者的下巴正好磕到前者的头顶,脑袋流血,小伙伴们吓倒了,七手八脚把“嗷发仔”弄到了医院,事后想想很是后怕。<br> 还有一事记忆尤其深刻,我不得不絮叨絮叨,那就是七月十五“茄灯仗”。记忆中,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逢七月十五(又叫鬼节)的晚上,在“观音桥”上下必有一场“战争”--“茄灯仗”。白天,小孩们备好茄子,有的是自家的,有的则是去“偷”;到了晚上,小孩们到处搜罗各家各户门前点好的“线香”,插在茄子上,制成“茄灯”;桥上桥下自然分成两边,互投“茄灯”,以投中对方为乐。“茄灯”上下飞舞,星星点点,煞是好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茄灯仗”变味了,茄子投完后,有人用篱笆竹折成小段点着互投,有火星的竹子还好,人们可以躲闪;没火星的人们就无法躲避了。更有甚者,用泥团、石块当“弹药”,受伤者不少,于是就自然取缔了……。<br><br> “桥背坊”村民不多,也就二三十户吧!值得一说的是,在“桥背坊”的尽头,有一座“油寮”,有水车,有圆形的碾车,有榨油木。“割资本主义尾巴”时期就停榨了,设备毁了,房屋倒塌。现只留下“油寮”边上的一座单孔“石拱桥”。它,见证了“油寮”的兴衰;它,也应该记得当年“哗哗”的流水声和“当当”的榨油声吧?!<br> 老街桥头的左边,一条小巷走进了“站背坊”。“站背坊”有两座石门楼,石门楼里原先住着几十户余氏族人,是余姓相对集中居住的地方。中间有一余氏家庙,也叫“余家祠堂”。祠堂和石门楼建于清代,现是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据老人们说,建祠堂时,为了使祠堂有一个背靠,于是从祠堂前后不远的地方挖土填在祠堂的背后,形成了一个像坐椅一样的土丘,叫“墩堎上”。取土处,就成了两口池塘,后面的池塘叫“三官塘”,现在池塘已经没有了,盖起了房子。在“余家祠堂”的两侧有两口井,是龙脉的两只眼睛。后面那口在横街子,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填了,据说是淹死了人。前面的井,水质好、水量足,夏凉冬暖,沿用至今。“余家祠堂”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被“破四旧”,曾当作公社农技站的办公场所。改革开放后,族人们重新修葺、供奉祖先。<br> 在上石门楼的右侧,有“青州巫公庄屋”(是福建省文物保护单位),为祭奠巫氏先祖“黄连镇将”巫罗俊所建,原在宁化县,后随巫罗俊墓迁到嵩溪,现存建筑建于清雍正年间(1723~1735),之后从未修缮。由围墙、大门、门厅、天井、正堂及护厝等部分组成,占地面积200余平方米。每逢清明祭祖,四方的巫姓子孙,都会前来烧香点烛,祭拜巫公。庄屋的后面是一个“三叉路口”,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坪。边上也叫“曾家屋”,是一座四进的大房子,据说出过“秀才”,现已经被曾氏后人分解,盖起了新房。<br> 前行约百米,到了当年的“嵩溪中心小学”。小学很宽敞,三排教室呈“U”字型,旁边还有一排长长的、大约有六间“一”字型的教室,另有内外三个篮球场。“U”型教室左侧有一棵又高又大的“苦楝树”,夏天,枝繁叶茂,“知了”声声。学校的周围还长着许多高大的枫树,有的要三、四个成年人合围才能抱住。一年一年,枫树越来越少了,最后一棵也没剩。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小学高年级搬迁到现在的镇政府后面,低年级仍在原处。现在小学原址盖起了商品房,操场没有了,高高的树也没有了,但对学校深深的念想、清晰的记忆却还在,在脑海,在心中。<br> <br>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老街上面的“马路上”(204省道)慢慢繁荣了起来,马路两边楼房林立,店铺排排。许多政府部门、服务机构都有了各自的办公楼房。经济条件比较好的村民也纷纷在马路两边盖起了新房,“马路上”形成了“新街”。<br> <br> 新街“丁”字路的顶端是现在的镇政府。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里是“燕江森工局清流林业工程队”所在地。现在镇政府的右边是当年的“306地质队”,地质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逐步搬迁。地质队遗留下来的房子,卖给了当地村民,有的将就住着,有的拆旧盖新房。现在成了一个很漂亮的居民小区。<br> 现镇政府左边,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还驻了解放军一个排的骑兵,大家都叫“马排”。“马排”养了很多马,马的伙食可好呐,经常喂煮熟的黄豆、玉米,小时候我们还经常“偷”吃呢。<br> 记得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嵩溪周围分布了一个建设兵团,师部就设在现在的镇政府,建设兵团子弟不少成了我们的同学、校友。还有一个建设兵团农科所,在“蛇窠”一带盖了很多房子。建设兵团撤走后,农科所的房子就成了清流三中的老师宿舍、学生宿舍、食堂、礼堂……。<br> 地质队山头后面,是中学──我的“母校”清流三中。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县里在嵩溪成立了“清流县第三中学”。那时,师生们是在“古庙”的正厅、厢房里上课。古庙──“福潭寺”,青山环抱,林木葱葱,就像一把“太师椅”,是为祭祀闽黄连镇开山鼻祖巫罗俊所建,其实也就是巫氏家庙。历经风雨,几度兴废,特别是“文革”中,庙里神龛被焚,菩萨尽毁,于是就成了嵩溪“最高学府”。前期是嵩溪“育红师范”学堂,只有一届毕业生。一九七二年“清流县第三中学”有了第一届高中毕业生。那时的教室、宿舍真是拥挤、简陋、幽暗;只有一个篮球场,体育课有时只好在山头上上。后来,在庙的对面盖了两间教室,再后来在山头盖了两排教室和一座办公楼,再后来原建设兵团撤走后,农科所全部房子给了学校,学校各方面得到了缓解……。<br> 还记得那一声声轰隆隆的“炮”声吗?还有那高亢的歌声、整齐的号子声?哦,那是我们在“开山炸石”(分化石)填操场。那时的学生上午上课,下午劳动挖操场,同学们也干劲冲天,一年时间,一个四百米跑道初具规模……。如今,山头上的教室、操场成了“嵩溪中心小学”,原先的教工宿舍、学生宿舍、食堂、运动场成了现在的“清流三中”。 <br> “逝者如斯夫!”,几十年弹指而过。<br> 随着时代的发展,嵩溪不断的繁荣。嵩溪的老街却萧条了。但尽管如此,老街在我的记忆中是深刻的,它挥之不去,它永不磨灭。嵩溪──我的故乡,只要我的心还在跳动,它就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梦萦中……。<br> <br> 后记:嵩溪是我的故乡,童年、少年在这里度过。青年时外出求学,后都在外面工作。虽处外地,但对故乡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田田陌陌、山山水水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特别是对老街(既是指老街,又乏指嵩溪老村)更是刻骨铭心。如今,变化之大,可以说是日新月异。高楼多了,房子新了,可旧的建筑、老的东西却一天天少了,那些老的故事、生动的歌谣逐步被遗忘。于是,仅凭年少的记忆,粗粗记之,以飨大家!<br> 本文一稿后,发现了许多遗漏、错记,于是又做了些纠正、补充,望大家见谅! <br> 赖立琼 /文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