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zouyi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 ——《庄子.齐物论》 去岁庚子年，白露为霜时，几位好友相约走云南。 没有什么强烈的目标和祈望，只是纯粹的气候正好，心绪亦正好。 ~ 1 ~ 是日，天高云淡。大理古城一派缤纷灿烂，五十六个民族举行联欢会？濈濈众众，东西南北方言汇聚这里一锅大乱炖。 从这口热气腾腾地大锅里，隐隐捞到了半句话：五朵金花‥‥‥电影院。 人拥人中挤过，真是她，《五朵金花》杨丽坤。大理农村电影历史博物馆，也是《五朵金花》博物馆。 对于她，有着特殊的认知，因为父亲。 ‥‥‥六十多年了。 而立刚出头的父亲，青春葱葱，芳华郁郁。一切与艺术相关的事物，都划进了他热爱的兴趣圈。 作为国庆十周年献礼片的《五朵金花》，自然就是他最关注的话题。 藏在记忆深处的画幅，越过喧嚣的氤氲，猝不及防地迎面扑来，清晰如同，昨日？明日？哦，就是当下。 高谈阔论发表影评；兴致勃勃投票选星。犹喜一件事，对着我这个尚处懵懂的大女儿，绘声绘色讲述编剧，讲述表演。 传出杨丽坤又被选为《阿诗玛》的女主演，忧心忡忡地父亲多次表述他的观点：一部音乐片，需要他人配音又配唱，还能算作她演的？ 想起父亲的这段“杞人忧天”，对着美丽的杨丽坤哑然失笑了。 大理电影博物馆，整整一面墙的黑白照片。 这些五六十年代的明星标准照，都曾先后出现家中的各个角落，陪伴过我的童年。还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还能想起他们出现在银幕上的一个个影像。 追星，不分年代，它是年轻的标志，年轻的梦。父亲，真得年轻过。 远处，幽幽传来熟悉的歌声：“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泉边好梳妆。苍山脚下找金花，金花是阿妹‥‥‥”，情不自禁应声哼吟。 却犹听父亲一声叹息：一条好嗓子，七分靠天生。唉，你是没有了。 泪，如夏日的雨，没有预告的潸潸而下。雨止天瞬晴，留下一片纯净和湛蓝。 父亲说过，这是太阳雨。 ~ 2 ~ 蝴蝶泉，父亲此生到过大理吗？应该没有。二三十年前，旅行还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唯昆明他是经常造访的，四季如春的地方，适合各种会议。 最后一次到昆明，应该是父亲离世的三年前，岁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门槛边。 那次他由春城返沪后，于无意之中看见，老人家将昆明大观楼上著名的孙髯翁长联，抄写在了一张薄薄的报告纸上。不由好奇地询问，去过多次了，这次为什么抄写？ 没有马上回答，顿顿好一会，他才语调平和的给出了三个字：写得好。 背对滇池，面朝长联，终于，女儿也站在了大观楼的青石台阶前。 光不炀，风不燥。曲荷莲莲，蒹葭苍苍。 大观楼，也算名楼一座了，却完全不似那些网红地标，少了人造景观，去了人声鼎沸。 它素朴不加任何粉饰雕琢的形象使我坚信，今日所见大观楼，与二十年前父亲到访的绝对同款。 左上联，右下联，一字一段慢慢品过来。这里值得拿出大把的时间，任性地挥霍。 一轮斜阳，洒在厚重的雕花木门上，像是白云之巅派来一位光的使者。 空气中无数细小的轻尘，在聚焦的光柱里不停的转动起舞。 微风被撩起，沙沙，飒飒。有一缕无比温热的气息，在悄悄荡漾。 父亲，我看见了父亲。 还是那件胸前口袋染上了蓝黑墨水印记的白色府绸衫；还是那条宽松肥大的草绿军裤，脚上那双黑色的老头鞋一尘不染。 齐整的白发衬着一如既往地微笑，平和而安详。 不说话，他站着。就这么站着，真好。 世上所有的父亲，都是一本没有文字的书。年幼时，我们阅读无暇。读懂，亦是沧海桑田。 回应父亲一个会心的笑。 当岁月走进暮雨朝云，剩下的只有“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那些“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曾经的幻境缤纷多彩，不过是费尽移山心力尔尔。 有句话，必须郑重告知：当年抄写长联时，您漏了一个字，抄重一个字。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梦非梦，非常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