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鸭子好像通人性。<br><br>我一打开鸭舍栅栏门，想带领鸭群去池塘，它们马上就能明白，还没等我引路，便自动排成列队，朝六营大门的相反方向，直奔池塘。<br><br>我放鸭，通常选择两个地点，一是经过营部大门口，去水稻连稻田，二是去营部东侧的小池塘。鸭子怎么就知道我想去池塘，而不是稻田呢？<br> 去池塘的路不算远，鸭子们一个个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小屁股一左一右不停摆动，一声不吱地赶路。离水边还有十几米时，它们突然哗啦啦地扇起翅膀，一边飞跑，一边嘎嘎乱叫，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畅快淋漓地潜水、游泳、捉鱼虾、相互追逐。看得出来，这是它们一天当中，最快活的时刻。<br><br>约摸两袋烟功夫，它们陆续爬上岸，一个个懒洋洋地俯卧在草丛边，梳理羽毛，晒太阳，伸懒腰，眯眼睡觉。<br><br>今天的气候不太人道，烈日酌背，热风烫脸。<div><br></div><div>被日头烤得昏沉沉的，我坐在树荫下的塔头墩上，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div><div><br></div><div>我一扭头，看见了身边趴着的正是那只头鸭，每次赶路，它都走在大队伍最前面。我搞不清头鸭是怎样产生的，论年龄，它们属同一辈分。论个头，它们吃同样伙食，身材相差无几。若说民主选举，估计它们还不会。<br><br>我望着头鸭，它也盯着我，四目对视。<br><br>我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还是你们舒服呀，每天不干活，累不着，苦不着，除了玩，就是吃。”<br><br>它似乎听懂了，白了我一眼，还撇一下嘴。<br><br>我问：“你什么意思？”<br><br>它慢条斯理地说：“还有脸说我们不干活儿，鸭子对你们人类的贡献，有目可睹，你们吃着鸭蛋和鸭肉，穿着鸭绒，却毫感激之意。”<br><br>“咦！不会吧？”我说。<br><br>它又斜了我一眼：“还好意思狡辩，就拿和鸡相比吧，本来鸡鸭属于同类，都算家禽，可你们却一直重鸡轻鸭，厚此薄彼。”</div><br>“何出此言？”<br><br>它愤愤不平地说：“每当鸭子下完蛋，就会静悄悄走向一边。可是母鸡们呢，却满世界‘咕咕嘎，咕咕嘎’地声张，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有什么呀？不管你怎么叫唤，鸡蛋的个头也大不过鸭蛋。可你们人类，就喜欢这种善于张扬的动物，就把那些好话和好事，统统送给它们，让我们鸭子在一旁坐冷板凳。”<br><br>我很好奇地问：“哪有这事呀，我们一视同仁的嘛。”<br><br>“别胡扯了，你们是不是有首歌，叫‘一唱雄鸡天下白’？为何不说‘二唱母鸭天也白’呢？再者说了，你们还整出一个鸡年，咋不给咱也弄个鸭年呢？农民家里养的牛、马、猪、羊、狗、鸡、兔，都有自己的年，连老鼠都给了，你们就是看鸭子眼眶子发青，是吧？” 它接着说：“不喜欢俺们就不喜欢呗，更可恶的是，你们偏偏把一盆盆脏水泼过来，用极恶毒的语言，糟禁鸭子，弄得我们在动物界中，里外不是鸭，臭名远扬。”<br><br>我问它：“你这又是指什么？”<div><br></div><div>头鸭咽了口吐沫，像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br><br>“你们有的人腿坏了，走道不利落，明明是个瘸子，偏偏被你们说成坡脚鸭。”<br><br>“有人嗓子不好，说话难听，你们就讽刺为公鸭嗓。”<br><br>“有人不会游泳，不敢下水，就说他是旱鸭子。”<br><br>“有人无能，事情没办明白，被你们说成‘煮熟的鸭子飞了’。这话太气人了，我把你们大活人给煮熟喽，你飞起来让我看看。”<br><br>“还有的人太嫩不大懂事，就被你们说成是黄毛鸭子。凡自己不想做的事，就说是‘赶鸭子上架’。当我们被恶犬欺负时，你们不帮忙也就算了，反倒站在一旁拍手起哄，口喊‘狗撵鸭子呱呱叫’。鸭子究竟欠了你们什么债，值得你们如此诽谤和中伤。” <br><br>它的话说到了气头上，嗓门儿越来越大。<br><br>“再来，你们有的人较倔，就被说成‘鸭子死了嘴还硬’，这真岂有此理！按说，鸡和鹅死了，嘴巴也是硬的，干嘛偏把鸭子拎出来说事儿。”<br><br>“最最无法令鸭容忍的是，你们还肆意侮辱我们的下一代，它们明明长得很可爱，却被说成丑小鸭，怎么不把你们自己的孩子叫丑小娃呢？不仅如此，还强行把衣服鞋帽套在我们身上，愣是打扮成唐老鸭，来逗你们的娃娃高兴，伤天害理呀！”</div> 说着说着，那头鸭的双眼中，流淌出晶莹的泪水。只见它慢慢低下头，用胸前羽毛将脸颊两侧泪水蹭干。<br><br>我这才明白，好鸭寻常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div><br><div>“除此之外，你们还变着法儿地吃我们，除了鸭肉，还有鸭掌、鸭翅，鸭脖、鸭肝、鸭胗、鸭心、鸭肠、鸭脑子，都被你们吃了个遍，就连鸭舌头那么一丁点肉，也不放过。把肉吃光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时，你们还拿去熬鸭骨汤，说是滋阴润肺，这缺不缺德呀？”</div></div> “一笔笔血泪帐早被记下了，你们就等着吧，当有一天，我们的祖先古代鸭嘴龙回到世上，重新掌控地球，肯定会把你们统统吃光，来为我们复仇。”<br><br>它喋喋不休说了一大通，看得出，的确是“满腔苦水一腔恨”呐。 头鸭终于沉寂下来，不再吱声。<br><br>我心想，怎么也得安慰几句呀，就对它说：“作为你们的最高长官，我这个鸭司令非常同情你们，愿意把你的所有抱怨和苦恼，统统转告我的六营战友，让他们跟我一起善待你们，对鸭鸭们给予更多的理解和尊重，行吗？”<br><br>它点点头：“那好吧，到时候我会告诉鸭嘴龙饶过你。”<br><br>紧接着，它又补了一句：“当然，也包括你的六营战友。”<br><br>忽然，我觉得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使劲睁开眼一看，原来是我的鸭副司令程显明，她用手里那根柳条鞭捅着我的肩膀，说：“瞧你睡得那个香，又做什么美梦了吧？天不早了，咱们回吧！”<div><br></div><div><div>我长长地伸了一下懒腰，抬头看了看西去的斜阳，说：“走！收队。”<br><br>头鸭撅一下屁股，站起身，朝着鸭舍走去。其它鸭子见状，也都纷纷起身，列队跟随在后面。<br><br>我扛起柳条鞭，跟着鸭队伍，走向营部，嘴里轻声哼着歌，歌词是“公社养了一群小鸭子 . . . . . .”</div></div> <br><br> <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