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狂》的创作背景

成慧琪

很多人说到自己听过的古琴曲，选出最有特点印象最深刻的几首，就会有《酒狂》这首琴曲，此曲最早出自明代朱权编纂的《神奇秘谱》，相传为魏晋时期阮籍所作。

阮籍（210年—263年），三国时期魏国诗人。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开封）人。提到阮籍，熟悉历史的朋友们一定马上会想到“竹林七贤”，虽然可能说不全他们的名字，但一定知道他们的合称。阮籍就是竹林七贤之一。

“竹林七贤”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魏晋时期“男子第一天团”，他们率直任诞、纵情山水、反抗世俗、蔑视强权、特立独行、不拘礼法、处世维艰旷达对之。竹林七贤指的是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七人，先有七贤之称，因常在当时的山阳县（今河南辉县一带）竹林之下，喝酒、纵歌，肆意酣畅，世谓七贤，后与地名竹林合称。他们在生活上不拘礼法，清静无为，聚众在竹林喝酒，纵歌。他们的作品揭露和讽刺司马朝廷的虚伪。当今学术界通常把竹林七贤的学术思想活动时间称为“竹林时期”。

阮籍三岁丧父，由母亲把他抚养长大。父亲死后，家境清苦，阮籍勤学而成才，天赋秉异，八岁就能写文章，终日弹琴长啸。

当时魏明帝曹叡ruì（曹丕的长子）已亡，由曹爽、司马懿夹辅曹芳（魏明帝曹叡养子），二人明争暗斗，政局十分险恶。正始十年（249），曹爽被司马懿所杀，司马氏独专朝政。司马氏杀戮异己，被株连者很多。阮籍本来在政治上倾向于曹魏皇室，对司马氏集团心怀不满，但同时又感到世事已不可为，于是他采取不涉是非、明哲保身的态度，或者闭门读书，或者登山临水，或者酣醉不醒，或者缄口不言。

甘露元年（256），也即正元三年（六月改元甘露），阮籍请求作步兵校尉。步兵校尉一职，虽然是中央政府的属官，但下像散骑常侍那样与皇帝有亲近的关系；虽然是武职，但又下执兵权，不会给司马氏造成压力，引起司马氏的猜忌。阮籍担任此官职时间最长，所以后世通常称之为“阮步兵”。 

钟会是司马氏的心腹，曾多次探问阮籍对时事的看法，阮籍都用酣醉的办法获免。司马昭本人也曾数次同他谈话，试探他的政见，他总是以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来应付过去，使司马昭不得不说“阮嗣宗至慎”。

司马昭为了拉拢阮籍，就想和阮籍结为亲家，阮籍为了躲避这门亲事开始每天拼命地喝酒，每天都是酩酊大醉，不醒人事，一连60天，天天如此，那个奉命前来提亲的人根本就没法向他开口，最后，只好回禀司马昭，司马昭无可奈何地说：“唉，算了，这个醉鬼，由他去吧！” （详见《晋书·阮籍传》）

阮籍的父亲阮瑀是汉末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与曹操私交甚好。这样的家庭，阮籍当然识书知理，然而他性格桀骜不驯，一切都顺其自然，不受俗流的羁绊与束缚，喜怒不言于色，常常做出惊世骇俗之举。据说有一次他的嫂子回娘家小住，他竟然殷殷切切地道别，说了些关心的话语。要知道，在那个时代这是不合礼教的。于是，有人借此事攻击他，他掷地有声地说：“礼法这宗事，难道是为我这样的人规定的吗？”弦外之音是说：礼教是统治者用来忽悠老百姓的，与我没关系。

在阮籍家附近有一小小酒馆，这家小酒店的老板娘当垆卖酒，丰韵诱人，阮籍经常约上王戎去这家酒店喝酒，而且每饮必醉，醉了就顺势往漂亮的老板娘身边一躺，进入甜蜜的梦乡。

刚开始老板娘的丈夫认为这个阮籍喜欢上自己的老婆，借酒醉图谋不轨，甚至当时许多人也怀疑他的动机，这是有违常礼的，《礼记 • 曲礼》中就说：“男女不杂坐”，而阮籍竟然睡在老板娘身侧，这分明是冒犯礼俗，令世人所不容。然而老板娘的丈夫通过一段时间观察，发现这个阮籍的确是醉了，醉得真切，睡得清白，除了睡，没有任何非礼非分的举动

阮籍的骨子里是坦荡的，也许他的内心真的喜欢（喜欢是一种欣赏，而不是占有与蹂躏）这个老板娘，才一次次来饮酒，一次次醉倒老板娘脚下，但顶多算是意欲的小浪漫，梦中的小憧憬，看似伤风败俗，不合礼教，但天真无邪，是对那些伪君子的一种抗议。

还有一件潇洒的事这样的：阮籍家附近有一个军人家庭，有一个天生秀丽的宝贝女儿，才情见识都很出色，可惜红颜薄命，刚刚花季之年就死了。

阮籍与这家素不相识，没有往来，可他听说这家女儿去世了，径直闯到人家丧礼上，哭得伤心欲绝，哭够了，也不打招呼，擦着泪水失魂落魄地走了。

这就是阮籍的率性与真纯，不怕人们造他的谣，泼冷水，制造绯闻。

一个花季的生命夭折了，是值得痛心的，他是为青春而哭，为美丽而哭，为世间的不公平而哭。当他放声而泣，所有的繁文缛节都显得那样虚伪，只有这哭，才是情感的真实流露。

阮籍就是通过这些超出人意料的举动，嘲弄一番“君子们”的“君子”所为。

以上的几个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出阮籍的性格是放浪形骸，桀骜不驯的，极富才华却又有些吊儿郎当，这是对当是黑暗政治的不满和抗议、是对虚伪的世俗礼教嗤之以鼻的不屑。

有学者认为贾宝玉的原型就是阮籍，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不去深究，从以上的几个小故事中我们也不难看出阮籍和贾宝玉确有相似之处，据说曹雪芹本人是很崇拜阮籍的，所以他做事也有些模仿阮籍，据他的朋友敦城在《赠曹雪芹》诗中就说到：“步兵白眼向人斜。”用阮籍（世称阮步兵）青白眼的轶事来称赞曹雪芹不肯随波逐流的傲世态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友人的赠诗揭示了曹雪芹与阮籍相似的才情和心境。

阮籍在生活中常常青白眼待人。青白眼，即青眼和白眼。青，即黑色。青眼是指眼睛正视时，眼球居中,
表示对人喜爱或尊重。白眼，眼珠向上翻出或向旁边转出，眼睛斜视时则现出眼白，表示看不起人或不满意，对人轻视或憎恶。阮籍为人“旷达不羁，不拘礼俗”。阮籍的母亲去世时，嵇喜前来为他的母丧吊唁，嵇喜庸俗，虽然是来吊唁的，阮籍仍作白眼对之；嵇康高雅，且同为“竹林七贤”之属，听说阮籍对嵇喜以白眼对待，就怀抱美酒，携琴造访，阮籍对以青眼：后人遂以青眼表示对人尊重，如青眼有加。

有很多诗人都有描述青白眼的诗句如：唐·杜甫《短歌行•赠王郎司直》:“仲宣楼头春色深，青眼高歌望吾子。"宋·黄庭坚《登快阁》：“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

描写白眼的诗句也有不少，唐·王维《过崔处士兴宗林亭》云：“科头箕踞长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 鲁迅《衷范君三首》之一:“华颠萎寥落，白眼看鸡虫。”

由于阮籍待人常常白眼相对，使遵从礼法的人十分厌恶他，幸亏他常用喝醉的办法避开冲突，才得以善终。

阮籍常常和七贤中其余六人一起纵歌赋诗，饮酒弹唱，其《咏怀八十二首·其一》：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孟浩然《听郑五愔弹琴》说：“阮籍推名饮，清风坐竹林。半酣下衫袖，拂拭龙唇琴。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孟浩然说郑五弹琴，有名士阮籍之风，这是对郑五莫大的夸奖。

琴人都知道的著名古琴曲《酒狂》，相传就是阮籍所作。

此曲曲谱由古琴演奏家姚丙炎以《神奇秘谱》 为蓝本，并参照《西麓堂琴统》 整理打谱。把乐曲处理成在古琴乐曲中罕见的6/8拍子。由于弱拍常出现沉重的低音或长音，造成音乐的不稳定感，表现了人在酒醉后步伐踉跄的神态。同时他不着重表现表面的狂态，而是通过描绘混沌的情态，以泄发内心积郁的不平之气，表现了他在司马氏大肆杀戮、排斥异己的黑暗统治下，且恐且忧、且怒且避的真实心态。音乐内在含蓄，寓意深刻。“酒狂”不在于描写饮酒，而是借酒抒怀。“狂”则以饮酒直至沉醉忘忧来自我解脱，保持自身高洁清白。

明朝朱权《神奇秘谱》中《酒狂》解题谓：“是曲也，阮籍所作也。籍叹道之不行，与时不合，故忘世虑于形骸之外，托兴于酗酒以乐，终身之志。其趣也若是，岂真嗜于酒耶，有道存焉。妙在于其中，故不为俗子道，达者得之。”纵观阮籍的一生，这大概是《酒狂》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