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味道

寒鸥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余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

这是欧阳修在写秋天的声音，既然秋天是有声音的，我想，那么它也应该是有味道的！那么秋天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秋天是鲈鱼的味道。秋风起时，在洛阳做官的张翰张季鹰想起了家乡的鲈鱼，于是辞官归乡，离开了官场。《晋书-张翰传》记载：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我想，张季鹰归乡的那天，一定是个黄叶飘零的深秋季节，秋风正紧，也许天上还飘着连绵的秋雨。他应该骑的是一头瘦驴，后面跟着两个脚夫。走过潺潺的溪谷，走过萧瑟的黄叶林，然后再乘上一艘乌篷船，连绵的秋雨敲打着 船篷笃笃作响，敲醒了他夜半的清梦，也敲碎了他那颗入世的心。他心目中的鲈鱼一定是在吴中的某一个酒肆，那酒肆在临江的一座桥头边，青帘高挑。江头渔翁的鱼篓里半篓鲈鱼，秋风吹过江面，吹过蓑衣，吹黄了一树的秋叶，飘零在对岸的酒肆临江的窗子里。年轻的老板娘笑颜如花，给季鹰上鱼倒酒，秋风鲈鱼，美人相伴，也许会稍稍抚慰季鹰那颗失落的心。

　　秋天是稻香的味道，一千年前的某个秋夜，明月在天，清风扑面，辛弃疾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听着千树蝉鸣，蛙声一片，扑面而来的是稻花的香味。虽然我明明知道那是一个夏夜，但是我更愿意把它想象成秋夜。老农坐在田间地头吧哒着旱烟，谈论着农事，看样子今年又是一个丰年。几颗疏星，一轮明月，峰回路转，忽见林边旧时的茅店。茅店周围流淌着稻花的香味，这稻花的香味就是秋天的味道，它一飘就是千年，飘过山岗，飘过田野，飘过江河，一直飘到我的口鼻中，浸入我的心扉，我至今仍然能闻到它的味道。

　　秋天是沙场的味道，沙场是萧瑟，是血腥，是悲凉的味道。这年的雪来的格外地早，暮秋时分的黄昏，天空飘着雪花，飞飞扬扬地飘落在停泊在长江岸边的楼船上。远处，两三点渔火的瓜州古渡口，陆游在军帐中思绪飞扬。他的胸中有一股烈火在燃烧，他渴望能像比他小十多岁的辛弃疾一样，身骑的卢宝马，腰挎霜雪吴钩，驰骋在塞北清秋的原野上追击敌人。秋风凛凛，铁马奔驰，战旗猎猎，烟尘飞扬，车轮滚滚，血光四射。秋天，一个杀戮的季节，如山的尸体，如河的血迹，黯淡了日月。秋天，一个悲壮的季节，西风烈，落日城头，一抹残照将秋日的沙场照耀得格外悲怆。秋天，也是英雄迟暮的季节，醉里挑灯，把试吴钩，老骥伏枥，依旧壮心不已，只为那难酬的壮志。鬓已斑白，眼已昏花，尤想着为君王了却天下之事……

　　秋天是秋雨的味道，巴山夜雨，寒意料峭的客舍中，一袭青衫，浊酒一杯，青灯一盏，望着窗外的秋雨，李商隐想起了他的恋人。多年前的一个秋雨之夜，听着帘外淅淅沥沥的秋雨，二人灯下执手相看，低语深恋，倾诉着无尽的相思，一如这秋夜的雨连绵不绝。一阵风吹进窗子，灯被熄灭了。他起身关上窗户，拿起火镰重新将灯点燃。二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忽然灯“砰”地一声轻响，一个灯花从灯上崩出来。她拿了银针挑了挑灯芯，又拿起剪刀剪了剪灯捻。西窗外，依旧夜雨潇潇，但是情义却弥漫了房间，正如秋雨氤氲了大地。太阳是先秦雄文中的景象，月亮唐诗和宋词中的景象，而一部五千年的中国文学史则是几乎泡在秋雨里。随便捞一首诗，捞一首词，捞一首曲，都是湿漉漉的秋雨的味道，晒也晒不干，一直晒了五千年，到现在仍然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秋雨的味道。

　　秋天是银杏的味道。大约十年前的深秋，我驾车去洛阳，途中经过一段山坡。山坡上种满了银杏树，深秋的阳光下，那银杏的叶子黄得耀眼，黄得发亮，黄得钻你的心，这个深秋，我爱上了银杏。校园里也有两棵银杏树，一高一矮，现在正值深秋，一阵秋风，叶子开始发黄，接着又是一场秋雨，黄叶开始飘零，落在地上像洒了点点碎金般闪亮。可惜，银杏树太小了，也太少了。总渴望在深秋来临之际，独自一人走进一片广袤的银杏林，一定要有秋风，最好再下点小雨，竖起夹克的领子，撑起一把伞，点燃一支烟，迎着秋风秋雨，踏着黄叶寻找心中那份诗意。只可惜，我所在的地方却没有这样的银杏林。而最美的银杏林又太遥远，总也抽不出时间去实现心中的那份理想，因此，这也成了我心中的一个遗憾。没有办法，只能在想象中在深秋的银杏林中漫步，只能在唐诗宋词中感悟秋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