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梅的美篇

杨爱梅

<p> 有妈的感觉</p><p> 星期五去看妈妈,姐姐也在。姐俩好久不见了,格外高兴。妈妈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孩子般跑前跑后,一会儿找吃的,一会儿又展示她的针线活儿。麻花、瓜籽、枣子,鞋垫、坐垫、拖鞋…一股脑儿摆在我俩面前。</p><p> 别看妈妈已是老眼昏花,针线活依旧不丢本色。一堆有大有小的鞋垫中,有满面绣花的,有单色底面只锁花边的,有花色面料手工纳出来的,说花色多样,精致好看,一点都不过分。她边展示边说:这是大外甥的、那是二媳妇的、这是四女婿的、那是三儿子的,还有小孙孙、小外孙的。每介绍一对,还必须加上成因、起始和图案的意思……整个一通周全详尽的“工作汇报”。看着我和姐姐的相视而笑,老妈有了几分不好意思,笑了笑,停止了介绍,改成催促我俩吃东西。且不断地说:“还有甚吃的来?我放好的,咋就想不起来了?”</p><p> 父亲推门进来了,笑眯眯地、带着调侃的口气说:“你不是给你孩儿抬(藏)着好吃的么,咋不拿出来?卖嘴哩?”妈妈却认真地:“是啊,有甚来?我想不起来了,明明放起来了…”</p><p>说笑间,十二岁的侄儿杨益推门进来了,一扔书包冲我俩说:大姑二姑,奶奶还给你们留着个最新鲜的大苹果咧!</p><p>此时,妈妈才咯咯地笑起来:“哦?还是杨益记性好。我半天都想不起来。”</p><p>她边说边赶紧走进里屋,在柜顶上的小纸盒里,取出一个网袋包装的水晶红富士,然后,洗干净,一切四份,并说:你俩一人一份,杨益一份,剩一份留给二媳妇,她一下就回来了。</p><p>我和姐姐相视而笑,静静地看着妈妈哄孩子般地用切菜刀给我们分苹果。那感觉,我就是个孩子。捧着妈妈分给的一牙苹果,心坦坦的,甜甜的。有妈真好!</p><p>当时,姐姐五十多岁,在家里,是妈妈,是婆婆,是奶奶。我也四十好几了,儿子都上大学了。可在妈妈眼里,我们都是孩子,老大不小了,竟然堂而皇之地跟十二岁的侄儿分着吃苹果。此时的那份温馨与惬意,是任何环境、任何人、任何物质都敌不过的。</p><p>我在分得的苹果上轻轻咬了一口,又送给了妈妈,且笑着说:“妈,这么好吃的苹果,我可舍不得吃了,还是用纸包住,藏在咱家放麦子的瓦瓮子里吧!”</p><p>这是我小时候的行为。</p><p>我和姐姐都笑了。妈妈却笑得很淡:“是啊,你们小时候哪有甚好吃的哩,我卖一回鸡蛋,花一毛钱买十个糖蛋蛋,给你们分着吃好几回呢。”</p><p>姐姐边笑边说:“妈,这会儿咱们想吃甚都可以吃到了,一个苹果,你还要留着给我们分?”</p><p>妈妈笑了:“习惯了,看这苹果顺眼,就想给你们都尝尝。”</p><p>妈妈就是妈妈,满心装得都是她的孩儿们。</p><p>我家姐弟八个,四男四女。妈妈19岁生大姐,39岁生四弟,二十年生了11个娃,活下来8个。然而,家里地里的活儿,却没见她耽误过多少。当我做了妈妈以后,才慢慢地回忆,我的妈妈是怎样带大我们姐弟八个的啊!</p><p>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没见妈妈睡过觉。</p><p>我们这一代人生长在贫穷且商品极度紧缺的年代。一丈二尺布票,360斤口粮,就是一个人一年的全部。我们家孩子多,大人搭小孩,没冻着,也没饿过肚皮。然而,精打细算,缝缝补补,拆棉抵单,却是必须的。在村里,过日子倡导细水长流。妈妈是有名的、会过日子的女人。平时不铺张,不浪费,缝缝补补。逢年过节了,该新的新,该洗的洗,日子总是有模有样。</p><p>我计算过,全家十口人,按每人每年穿一双鞋,妈妈一年最少要做十双鞋,且还有棉鞋单鞋之分;按每人每年做一身衣服,拆洗一次棉衣,妈妈一年就得做20件衣服,拆洗20件棉衣。更何况,缝缝补补,改小弥大,是针线活的重中之重。谁知道在那个全部由手工缝制的年代里,妈妈一针一线缝补着十口之家的衣物,要付出多少辛苦?</p><p> 晚上,一个窑洞,一盘大土炕,睡着一拨溜小崽子,把如豆的煤油灯和妈妈挤在炕头的小角上。黑洞洞的夜,宁静的窑洞,只有妈妈和油灯并排坐着,一起亮着,飞针走线。</p><p>黎明,一觉醒来,窗户纸还黑乎乎的,我们睡姿百态,妈妈就和她的煤油灯又亮了,只是从炕头挪到了炕脚。我永远不会忘记,灯影下,皱着眉头的妈妈,啪啪地拍打自己的脑门,努力地睁着不断打架的上下眼皮。妈妈身边经常放一只盛有凉水的碗,她说:瞌睡了,用凉水拍拍脑门和眼睛,就清醒了。 </p><p>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的穿着虽然旧,大的穿了小的穿,补丁摞补丁,充上棉花做冬衣,掏了棉花做春衣。但是,我们没有穿不上鞋的时候,没有破衣烂衫的时候,没有棉衣赃得变了颜色的时候,也没有春秋冬三季不穿袜子不穿肚腰腰的时候。</p><p>在缝纫机还是乡下稀缺物件的时候,我应该是村里同龄女孩中没有穿过大裆裤的少数。妈妈非常爱美,也心灵手巧,也许受大姨(乡村裁缝)的影响,裁剪做衣悟性特好,不学自会,拿起布来就裁剪,没有失过手。</p><p>大概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妈妈买了一块蓝花花布,准备过年给我做棉裤。这可把我乐坏了,一蹦二尺高,抱着花布跟妈妈说:“妈,我不要大裆裤。让大姨给我做吧。”妈妈说:“咱不做大裆裤。大姨忙,妈妈做。”</p><p> 她把布铺在炕上,三盘量两等当,裁成了四片。然后,配了别的裤腰和裤兜,将挪出来的布头和其他布头一搭,裁成了四妹的一条小裤裤。</p><p>整个下午,我听话地替妈妈喂羊、喂鸡,到阳婆收工时,我的花棉裤就可以充棉花了,而裤子大腿上那两条当时流行的、用缝纫机走出来的明线缝,是妈妈用倒针,一针踏一针地、齐齐地手工押出来的,跟缝纫机缝得没什么区别。那是我不穿姐姐退槽衣服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做的新棉裤,也是最心爱的一条棉裤。</p><p>尽管那么多针线活儿,但逢年过节,妈妈总要给我们做绣花鞋。妈妈有个我们都惦记着的红布包袱,里面有做衣服剩下的、从大姨那儿捡来的各色布头、丝线彩线等等。每次,妈妈打开红包袱,不是做绣花鞋,就是选各种花布头给我们缝新腰腰、花背心。而这些,又是我们最期盼的。</p><p>冬闲了,农家田里没活儿了,村里闲人多了,女人们都串串门儿,唠唠嗑。妈妈却没了这份闲,她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推碾磨磨的营生做完后,主要任务就是针线。每当我们放学回到街口时,就能听到妈妈不高不低、柔美悠扬的山曲儿声。而当我们推门进去后,妈妈就不唱了。</p><p>我曾说:“妈,你再唱,很好听。”</p><p>妈妈却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听甚哩,一个人做针线困了,唱着解瞌睡。”</p><p>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的妈妈一天能睡几个小时。尤其是夏天,天长夜短,当下地劳动的妈妈背着猪菜扛着工具回家后,阳婆早已剩下山顶的一条红线。忙忙碌碌安顿我们吃了晚饭后,大家都各自睡觉了,妈妈才开始在院子里的风箱灶上,给猪煮第二天的食,天天如此。</p><p> 月光如注,溶解了锅底下的兰炭火苗,妈妈和风箱灶腊像一般,蹲在两窑中腿间,只有“呼啦嗒,呼啦嗒”的拉风箱声,告诉人们,那儿还有人在劳作。</p><p>如若没了月亮,山村的夜就很黑了。站在院子里,也看不到妈妈和风箱灶的身影。只有随着“呼啦嗒,呼啦嗒”的风箱声,灶口吐出的火舌,才能映衬出妈妈的脸。有时候,睡在炕上的我们,听着“呼拉嗒,呼拉嗒”的风箱声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以为猪食煮好了,妈妈该回来了。可是,半天都不见人影,跑出去一看,妈妈早已爬在风箱杆上睡着了……</p><p>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没见妈妈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饭。</p><p>庄户人家,不仅孩子多,猪羊鸡狗也是一大群。都是长嘴的,人一顿牲畜一顿,是一年四季不变的程序。那时候养猪养鸡都是吃熟食。高一锅低一盆都是妈妈的事。妈妈做营生,一般同时最少展开两项,而她自己的吃饭,却从来不在其中。</p><p>从春到秋,下地劳动的妈妈身上一般都要挎一个袋子,一边作务庄稼,一边把遇到的猪菜、羊草顺手捡到袋子里。一收工,人们都赶着回家,妈妈却边往回走,边在路边地塄上捥猪菜,捡羊草。一进门,奶小的,喂大的,边生火做饭,边喂羊铡猪菜。饭一出锅,全家人都围坐着吃饭了,妈妈却怕浪费了做饭剩余的炉火,又开始忙着给猪、鸡煮食,前炉后灶一起开,添水下料,一刻不停,吃饭都是在出来进去中捎带着的。</p><p>最是冬天的闲季,不用捥羊草铡猪菜,本该安静地坐下来吃顿饭。而劳碌惯了的妈妈却不在乎这些,饭一熟,高一碗低一碗,端给一家老小后,猪羊又开始打门拱圈了。妈妈说:“大冬天,外面地冻草枯,按时喂牲口,才不会跌膘。”于是,她端着饭碗边吃边干活,一会儿喂小孩,一会儿喂猪喂鸡,等到全家人都吃完了,她还端着碗满地跑,吃不上一口热乎饭。</p><p>我从来没见妈妈玩过什么,也不知道她会玩什么。</p><p>父亲一直是村干部,忙了田间忙集体,妈妈家里地里一肩挑。</p><p>1978年春天,父亲在村里买了两眼窑洞,欠了些债。7月份,我初中毕业,高中考取了,中专差几分。当时上高中,每月要8元钱的伙食费。而这对于黄土中刨食吃的家庭来说,是一份不小的开支。于是,我打算放弃高中,来年再考中专。</p><p>当我一脸惆怅地回到家里后,妈妈早已把我的被褥拆洗干净打捆好,准备送我上高中。父亲说:“我没能力让你们补学,但凭你们的本事,考到哪儿,我供到哪儿。”</p><p>我的心铮铮地疼着。姐姐已经出嫁,两个妹妹相继进入初中住校,家里只剩四个挨肩肩的弟弟。看着劳累过度的父母,我不忍心再给他们添负担了。于是,坚决地放弃了高中,考取了乡里的民办老师,几年后,以民办教师考上了师范学校。</p><p>很庆幸,我们有一对开明的父母,在村里的女孩大都出了小学门就回家帮父母看弟妹、做家务时,我的父母却始终没有忘记嘱咐我们好好念书。妈妈说,没让姐姐念书,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p><p>也是,姐姐是弟妹中最大的,也是付出最多的。她十来岁就放弃上学,帮妈妈照看弟弟妹妹、做家务。而我们姐弟七个,都是大一个,离家住校走一个,帮不了忙,还得父母加倍劳碌,供养。</p><p>妈妈是个生活情趣极浓的人,她思维活跃,心性灵巧,不管怎么忙,也不管多么累,总是把家的味道营造得浓浓的,从来不会省略哪一个节日该有的习俗。如正月二十五的捏灯盏,五月端午的缝布鸡鸡、搓花绳绳,腊月初八给冰柱冻红帽帽等等。即使身体不舒服了,或是生气不开心了,也照样让节日有模有样。她的理由是: 舍不得让孩儿们的节日冷清了。每每逢年过节,我们都会围坐在妈妈身边,看她绣花、剪样儿,捏面人人剪窗花。妈妈捏甚像甚,剪甚像甚。还常常边做边给我们讲关于节日的传说故事,使我们对每个节日既充满了膜拜,又平添了神秘、期待和快乐。</p><p>妈妈是完小毕业生,曾在公社的硫磺厂工作,生下姐姐后回村务农。我们只知道妈妈吃苦耐劳、过日子井井有条,却不知道她还是个爱读书的人。</p><p>随我来忻州居住后,子女们都已成家另过了,没地种,孙子外孙也入园的入园上学的上学,妈妈终于清闲了。我怕他们闷,买了扑克、棋桌送去,让他们没事时跟邻居们玩玩。父亲却直摆手:“我们可耍不了那东西。”母亲一脸的可惜:“谁让你作践钱呢?我们有做得哩。”她扶起枕头让我看。啊,我的妈,都是在我们不要的书堆里捡下的书,有杂志、工具书、还有《毛泽东选集》呢。</p><p>我哑然了。妈妈,我枉做您的闺女了,这哪里像个小棉袄啊? </p><p>我说:“妈,想看书您告我,我书可多了。”妈妈却不好意思地说:“唉,又不是有文化的人,要甚书哩。也就闲时看看书上的故事,解闷哩。”</p><p>可我知道,妈妈哪有甚闲时啊?七十多岁的人了,只要她想到的,看到的,就不会让营生过夜。她的勤快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改也改不过来。</p><p>自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父亲学会皮匠后,家里就买了缝纫机。从此,父亲做皮子,妈妈做皮袄面子,同时,也给亲朋邻居们做些简单的衣服。裁剪的布料多了,妈妈的红包袱也一天天地变大了。哪怕二指宽的布条都舍不得扔掉。她把各色各样的碎布头,弥缝成各式花样的褥面子、门帘子、小被子、坐垫等等。直到今天,仍旧如此。</p><p> 年前,妈妈用各色布头做了一块午休盖的小被子,说实话,不好看。我跟妈妈说:“你有好几块夏凉被,缝这既不好看又费事,别折腾了。”妈妈却固执地说:“夏凉被说不定你们以后谁能用得着,我就爱自个儿做下的。”</p><p>时代变了,老妈没变,她总是那样克勤克俭,仔仔细细。新的好的东西一到她手里,都舍不得用,一律都改姓“放”,这个给你,那个留他。留就留吧,妈妈开心就好。</p><p>每次去看妈妈,都得认真地听她说东道西,听话地让她给我们分东西吃。偶尔一句:呀,老妈这花绣得好敦实,跟咱家老四一样!或者:噢,妈哪儿发财了,这么多好东西?的玩笑,会让妈妈跟我们一起笑上半天。</p><p>儿女一群,七嘴八舌,笑语盈盈,其乐融融——这就是我的家!</p><p>妈妈留给我们的东西也许微不足道,妈妈的问话有时笨拙、甚至幼稚。但是,妈妈给我们的爱,却是天底下最真实、最温馨的。有妈妈,我们就是有人牵挂的人;有妈妈,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天蓝蓝,水依依,爱有源头,妈在家里…</p><p>爱我们的妈妈吧,只要她快乐健在,我们就永远是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