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今天是农历八月初一,是我父亲的生日,我谨以此文纪念父亲诞辰104周年。</p><p>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0多年了,由于时代的原因,我的身边竟没有一张他的照片。但父亲的形象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清晰——他走路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和神态,甚至到他脸上的每一根胡须。</p><p><b>父亲是名副其实的老实巴交的农民。</b>他跟我母亲结婚前可以说是一个流浪汉,没有田地,靠打零工生活,住的是几平米的草坯子。因为爷爷奶奶去世早,兄弟姐妹7人中,父亲最小,分家时因为父亲还没有成家,就一无所有的出来了。和母亲结婚后总算有了个家,后来遇上了土改政策,分到了田地、家具……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p> <p><b>父亲一生与牛相伴,爱牛如命。</b>从我记事起,一直到他晚年不到队里干活,父亲一直与牛打交道。他坐在牛背上,下雨天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形象是我印象中特有的记忆。他是生产队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养牛人之一。春秋季节,父亲早上四、五点钟就要去耕地,耕完地再放牛吃草,下午四、五点钟再重复上午的事。天热时他要为牛拍打苍蝇、蚊子,晚上他会把牛拴在池塘里散热。</p> <p>冬天没有农活干了,是牛休闲的季节。生产队里的几头牛会集中在一个牛棚里过冬。父亲每个冬天都是在牛棚度过的。白天要把牛一头头牵出去晒太阳,下午太阳下去了,再把牛牵回牛棚。棚里有一盏马灯,夜里要起来好几次给牛添草。牛不停的发出嚼草声,不知父亲是怎么睡着觉的。农忙的时候,偶尔忙不过来,也会让我们兄妹几个帮忙放牛,父亲总是叮嘱我们找青草多的地方,牛喜欢吃什么样的草,回家还要检查牛有没有吃饱。如果发现牛没吃饱,还会训斥我们一顿。</p> <p><b>父亲很少和我们交流,我们也很少看到他的笑容。</b>由于他的严厉,平时我们很少接近他。在他面前做事特别小心,比如澡盆、脸盆等工具放下时如有重的声响,都会受到父亲的责骂,会说我们不爱惜东西。每个学期开学时给我们买一些学习用品,用完了或损坏了,我是不敢再要的。削铅笔用的是家里的菜刀,如在学校笔用短了没办法,有时用手撕,用嘴咬。好在那时的作业不像现在要求严格。有时实在没辙了,就跟母亲要个鸡蛋到供销社换点学习用品。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学校搞勤工俭学——养猪,猪饲料由各个班级的同学轮流从家里带。这可愁坏了我,要跟父母亲讲,肯定不会同意,还会被骂一顿,自己家里的猪饲料还不够呢,怎么可能让我带到学校去呢!可轮到我了,不带也不行啊!这是我人生中的唯一一次“偷”,等家里人不注意时,把饲料偷偷装在书包里,总算完成了任务。</p> <p><b>父亲虽严,但我们也有糊弄他的时候。</b>那时家里养两头猪,是我和妹妹负责挑(铲的意思)野菜作为猪吃的菜。每天下午上学我会带上篮子、铲刀,一放学直接去挑猪菜,篮子挑满了就回家。有时也有贪玩的时候,挑了一半,几个玩伴围坐在田边,玩“猜螺螺”“抓石子”的游戏。天晚了,篮子里的猪菜没搞满,怎么办,因为猪菜弄少了,回家会被骂的,我们就想了个办法,在篮子的底层放上猪菜,用树枝撑在篮子的上中部再放上猪菜到篮子口,看上去是满满一篮子菜。回到家如果父亲在家,我们便会快速的从他面前经过,把猪草直接倒进放菜的猪栏里。当然我们这样做是有底气的,因为前两天弄的多,猪菜还有余量。如果猪等着我们的饲料,那我们是绝对不会玩的,我做事的责任心也许就是那时培养的吧!</p> <p><b>父亲是个勤劳的多面手,各种农活,样样在行</b>:耕种、施肥、收割……这些重的田里的农活不用说,一些细小的农活他也很懂行。比如家里用的大大小小的畚箕,有收割粮食用的,有撮垃圾用的……用芦苇剖成竹条编成的大大小小的篮子,有装衣服用的,有装零物用的,有过年用来储存糕饼的,有我们出去铲猪草用的,有洗菜用的……他编的篮子方方正正,非常好看,而且耐用。他还会编织什么蒲席啦,晒谷物、棉花用的莲子呀,粗的、细的绳子呀,农家要用的东西没有他不会的。</p> <p><b>父亲做事动作不快,有点慢条斯理,不急不忙,但从没有看到他有闲下来的时候。</b>父亲还会烧菜,在那个年代,队里的人家有请客或者红白喜事,会让父亲去帮忙烧菜,也算是个自学成才的当地的“土厨子”吧!只是有一次,邻居家请客,父亲把其中的一道菜烧得特别咸,从此有了个“红烧大渍盐”的绰号。</p> <p><b>父亲也有高兴的时候。</b>记得我从三、四年级起,过年时家里的对联就由我和哥哥完成了。从写到贴要忙一整天。不光是大门的对联,还有房门的,猪圈的,水缸的,柜子上,粮缸粮折子上,灶台上……只要能贴的地方,都会选择合适的恰如其分的词句贴上。什么“丰满粮仓”“年年有余”……有些还要把几个字拼成一个方块,如“只见财来”“招财进宝”……每当这个时候,父亲会站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我们写,还会帮助我们磨墨、裁纸、摆弄纸头,这是难得看到的他和我们在一起时的欣慰的笑容。</p><p>我们长大了,成家立业了,父亲对我们也不那么严肃了。全家人在一起谈笑聊天,父亲高兴起来要给我们唱歌,什么《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大海航行靠舵手》,毛主席语录歌《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虽然唱的跟说话差不多,但让我惊讶的是他大字不识一个,这么长的歌词他居然一个字不漏。我们姊妹几个笑得前俯后仰,他看我们高兴,又听到我们的夸赞,高兴得合不拢嘴。</p> <p><b>父亲也算是个“老革命”。虽然父亲没当过一天兵,可他参加的战斗真不少。</b>小时候,每到夏天的夜晚,家人、邻居围坐在一起乘凉时,父亲讲得最多的话题就是他在战争年代参加过的一次次打仗经历,参加战斗过的一个个地名:涟水、刘庄、如皋、泰州、海安……因为那时经常征集民工随部队作战,即负责抬担架、烧饭等后勤人员。父亲当时是村民小组长,上面的任务下达后,有的人不肯去,父亲也没辙,只好拿自己去交差。所以他参加过的战斗次数特别多。有时一去就是几个月没有音信,母亲急得在家流泪。这些也成为了他一生的荣耀。什么抢敌人的飞机啦,炮弹来了当兵的把他护到自己的身体下面啦……有一年冬天,他在回家的路上鞋子掉了,光着脚踩着冰从刘庄走了60多里路才回到了家。他还自豪地说,当时领导找他谈话,让他加入中国共产党,他胆子小没答应。“要不我现在也是党员了,说不定还是干部呢!”</p><p>我们这个家族还真有革命的传统,我大伯也是个乡干部,有一天清晨被敌人(当时的还乡团)暗杀了。据说盐城新四军纪念馆里有他的事迹,因大伯没留下照片,用的是我父亲的照片。不过这是听别人说的,是不是我父亲的照片,我没有考证过。下次有机会回盐城一定去瞻仰一下新四军纪念馆。</p> <p><b>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深沉的,无私的,毫无保留的,竭尽全力的。</b>这是我做了母亲后,想起父亲的点点滴滴才体会到的。虽然他从没有语言的表达,但尽在行动之中。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三顿饭都到队里的大食堂吃,早晚胡萝卜稀饭,中午胡萝卜干饭,严格的说应该是三顿胡萝卜,饭里的粮食很少。夏天的夜晚,父亲放牛回来,偶尔会带只刺猬回来,再烧点饭,把我们兄妹几个从睡梦中叫醒吃刺猬。那个味道我至今记忆犹新,是我这辈子吃的最美的味道。那时家里是不给烧饭的,粮食都交到队里去了,也没有粮食可供烧饭,这大概是母亲藏起来的一点点粮食。</p><p><br></p> <p>晚年的父亲经常挑着担子走几十里路(后来坐公交了)来城里看望外孙子,带来农村的特产:夏天梨子呀,棒头呀,小公鸡呀,秋天豆荚呀,花生呀,冬天萝卜呀,白菜呀,鸡蛋呀……反正家里有什么新鲜上市的东西,他总要跑一趟。虽然那时我们已不缺这些东西了,但这是他的一片心啊!每次来我给他一些零花钱,他还不肯要,说他们不需要花什么钱,我总是强行的塞进他的衣袋里。</p> <p>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对父母的关爱太少太少。有件事只要一想起来我就愧疚自责。那时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做了一个胃部手术,术后住在我家修养一个多月。有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家,见父亲用脸盆在洗自己的衣服,我的眼泪溢满了眼眶。恐怕他这一辈子也没洗过什么衣服啊!我只顾工作,只顾孩子怎么没想到这些呢!我责备了他几句:要洗的衣服怎么不告诉我呢?他说我在家也没事,你们那么忙。我知道父亲是有自尊的,他的性格是从不开口求人的,同时也是为我们分担,那时还没有用洗衣机。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为他想得太少,做得太少。</p><p><br></p><p><br></p> <p>父亲唯一求我的一件事是他去世前一年的冬天,他要我给他钱买做棺材的木料,他怕死后没有棺材。迷信的说法没有棺材就意味着在阴间没有房子,他要亲眼看到做棺材的板子才安心。因为那时已提倡火葬了,但村里的人去世后即使火化了,还要把骨灰装在棺材里再下葬。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我记得从哥哥家走到我妹妹家,就几百米的路,他走了很长时间,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件求我办的事。</p> <p>虽然父亲离开我们25年了,但一想起父亲,头脑中总是情不自禁地出现一幅幅画面:父亲挑着行李送我到城里上学; 农忙时起早贪黑地赶着牛,扶着犁把耕地、耙地;不知疲倦地在农田里忙这忙那; 雨天在家编篮子,搓绳子; 遇上高兴的事很少出现的笑容,以及那独特的歌声……一件件一桩桩犹如发生在昨天。这种记忆是永远抹不去的,也许这就是伟大的父爱深深扎根于心间了吧!</p> <p><b style="font-size: 18px;">谢谢阅读!</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