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外<span style="font-size: 18px;">婆住在大田方,离我家有四十多里,那时侯没车坐,步行要半天,可每年,</span>我和母亲生日时,外婆总能按时来小住十天半个月,说是给我们过生日,其实是她有点放心不下,总要来看看,顺便帮我们一家人做布鞋。</p><p class="ql-block"> 她一来就问长问短,身体都好不好,队里收入怎么样,猪卖了多少钱?还会压低声音悄悄地问,酒药子(山草药酒曲)做了多少,卖了多少钱。那时是不准自己做东西卖的,属资本主义尾巴,要割掉,会被抓的。母亲为了生计,总冒险偷偷地做,并牢牢地锁在柜子里。还要做贼一样,关起门来销售,且只卖给那几个熟人。我至今都不会忘记,开柜门时,那股特有的草药香气,还有那一刻的紧张不安。</p><p class="ql-block"> 每当讲到我弟立立,三岁了都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只会叽里呱啦地叫,喊他也不搭理你,外婆和母亲那时总担心他是个哑巴,但只要你像呼唤鸭子一样朝他喊:″立喔立,来喔来",他便立马翘着硕大的光屁股爬过来。不管立立后来多大了,每次说到这,外婆就会爽朗地朝他笑唱道:立喔立,来喔来,打烂缽子要你赔……</p><p class="ql-block"> 外婆总夸大舅的勤奋扎实,亮舅的聪慧狡黠。当然,念叨最多的、最令她自豪的是满舅,满舅诚朴睿智,最有出息,读书出去分配进了宁乡县氮肥厂,吃上了国家粮。他在厂里又很能干,而且又极其孝顺。每每谈到满舅,外婆和母亲的腰板都要硬朗许多,还不停地叮嘱我和弟弟,要像满舅一样勤奋读书,考上大学。那时,满舅是我们幼小兄弟俩人生的榜样,懵懵懂懂地燃烧起了人生的希望。只可惜,哥俩都不争气,让外婆失望了,让母亲的希望也竹篮打水,一场空。</p><p class="ql-block"> 外婆非常整洁,头发一丝不乱,用折叠手帕包一圈,显得精神格外抖擞,有点像纳达尔。纳鞋底时,坐姿端正,腰笔挺。左手紧握鞋底,悬空于两膝之间,右手用钻仔针,使劲的钻孔,钻一孔就用粗针穿过,再用针垫子一顶,左手一拉针头,然后挥舞手臂,把又长又粗的麻线扯到鞋底另一边,还用钻仔针木把围绕麻绕两周,朝下用力拉紧,然后指尖紧扣钻仔针尖,在头发上一抹(抹点发油脂),再往下钻去……</p><p class="ql-block"> 外婆做鞋非常讲究,穿麻绳的孔距、行距、走势十分匀称,看上去舒适自然,无可挑剔。儿时的我贪玩,总爱围着外婆转,外婆便盘问我学习成绩,询问我的小伙伴们状况,并叮嘱我听母亲的话,多读书,多帮忙带带弟妹……只要外婆休息去了,我便要学她的样子来几针。可感觉远不是她那样轻松自如。鞋底太坚硬,很难钻穿,更难钻准,针头穿过去,可头子太小,又很滑,很难拨出,一不小心,针还扎到手,好不容易把麻绳拉过来,可力小了拉不紧,力大了麻绳勒手痛。外婆回来一看鞋底,就笑骂到:又是你这玩皮在这里作孽喽。然后拆了重纳。</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是放样,要我把小脚放上去,她就剪纸样,再就用背子(多层旧布刷稀饭晒干而成)做内衬,上粘上崭新的黑绒布做成鞋帮。母亲还在鞋帮的两侧,剪两个弧形小缺,缝上黑色松紧带。外婆用麻线把鞋帮,一针针缝到鞋底四周,一双崭新的舒适地布鞋便做成了。</p><p class="ql-block"> 外婆很少休息,白天坐在门前,夜里和我一起坐在煤油灯下,我做作业,她飞针走线。铅笔踮起脚尖歪歪斜斜地走,力透过纸,桌面划得嗞嗞叫;长长的麻绳,挤过细小的针孔,厚厚的鞋底被扯得嘶嘶响。温馨的油灯里,外婆眼神炯炯有神,慈祥而专注地挥臂引线,我倍有安心感,读书认真多了。</p><p class="ql-block"> 每次来,外婆都帮我们每人做一双布鞋。我从外婆一来就盼新鞋,她边做,我就边幻想着鞋的模样,眼看着外婆从一片一片二维的平面布,一针一线地组装,成了精致小巧的三维立体的鞋。我迷幻于外婆工程师般的智慧,惊叹于外婆变魔术般的巧手。</p><p class="ql-block"> 身为裁缝的母亲居然做不好鞋,可外婆做的新鞋远比别人家的精致,而且,总那么合脚、舒适。新鞋到手,我便心里乐开花,欢得嘴都合不拢,先穿在床上蹦哒一番,下地非常有仪式感,出来秀给小伙伴们看,非常有幸福感。</p><p class="ql-block"> 外婆为人很豁达,且光明磊落,从不嚼舌根,也不指手划脚,获得父亲难得地敬畏。外婆就这样把悠悠的母爱,注入我们一家,此时,母亲难得地温顺,父亲也难得地柔情,家变得温馨无比,这是我幼小的心灵,一年中最幸福快乐,最欢心踏实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外婆一直到老得气力不够了,眼睛看不清了,她才不再给我们做布鞋。几十年来,尽管,我有过不少新鞋,但再也没有一双,是用我自已的脚做的楔子,纯手工精心打制而成,更没有哪一双,能让我如此地幸福珍爱。</p><p class="ql-block"> 外婆虽离了我们几十年,但我心里一直珍藏着,外婆那双精致无比,温暧舒适的黑棉绒布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