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田野

刘树生

<p class="ql-block">  时到今日,一个人待在秋风里,如果一味追逐凉爽,那还是会感到着凉的。</p><p class="ql-block"> 夜里露凉。</p><p class="ql-block"> 但我还是感受得到遥远中那份逝走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去世是在农历八月,我记不住那年国历的月份,我父亲去世的忌日记的是农历,现在想起我的父亲,整个的印象可能有些模糊,但是最初的记忆却越发清晰。</p><p class="ql-block"> 人自从有了记忆,一切的印象都是从父亲母亲那儿开始的。在我对父亲的记忆中,有那件军棉衣的印象。关于父亲母亲,他们的婚姻是一种奇遇,在他们一生一世的描述中,零零星星凑起来是个很美的故事。父亲从军队复员不久后我就出生了,我母亲说起我在托儿所里的趣事我没一点印象,但我记得我母亲上班经过的那片田野,父亲接我们回家必从那走过,父亲给我裹上军衣,暖和的棉衣里头有浓烈的烟草味,烟草味是父体的另一种味道。</p><p class="ql-block"> 最初的记忆流淌在血液中,是人体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有时候我就伏在父亲的肩上睡着,从工厂到家,还有田野上的夜空,深邃,遥不可及,星星点点。</p><p class="ql-block"> 我记不清有多少次伏在父亲身上睡着穿越过那片田野,也记不清多少次在父母身上晃荡,一面听着父亲母亲的对话,一面数着天上星星。父亲是农民,而母亲是工人,所以父亲有更多的时间接我们回家。</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母亲从田埂上穿过去,我牵着她的衣襟,母亲走得很快,我趣趔着小跑还是跟不上。更多的时候还是母亲背着我,日复一日,那时不知道什么叫忧愁,在弟妹出生以前,我记忆中的印象,这片田野就是一首童谣。一道沟坎,一口池塘,一条田埂,甚至在溪边地角,那儿也会有一株柳树,池堤上空无一物,阔绰宽畅。岁月如同一条小船,晃晃悠悠驶过这片田野,风雨中父亲那件棉军衣,暖暖的,有着浓浓的烟草味。</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父亲就在厂门口等待我们,那儿也有一口水塘,边上有棵大榕树,茂盛的枝叶垂到水面上,父亲就在那抽着烟,身上披着那件军棉衣,父亲的笑脸也是我世界的组成部分,我的童年,在我懂事以后,我又是在父母的忧愁中度过的,无论生计,无论养育,那时的年代,艰苦的程度远非现在的人们所能想象得到的,母亲厂门口那口水塘,在儿时的记忆里是一片汪洋,我后来的生活中,那儿已不再是我必经之路,父亲的笑脸越来越少。人要是永远不长大,大概就不会有什么忧愁,如果永远停留在童年,这大概又会是一个永远温暖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冬天,没有四季,因为在我的世界里,只有父亲暖暖的军棉衣。</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足够的语言来描述我的父亲母亲,人的成长大约也只是一种生态,不同的是我们会留下一些记忆,留下了那片最初的田野。那时候老蒋反攻大陆,不时有飞机飞临沿海,“防空防空!” 大人嘴里在喊,有时候是父亲,有时候是母亲,大人牵着我,我们就站在屋檐下。从大人们嘴里说出来的关于防空的对话,我一句没听懂,比如鬼怪式啦,U2型啦,防空防空!就是站在有屋顶的地方,抬头望不着天空就好。每逢防空,若在田野上,父亲或者母亲还会按下我的头,用身体裹着我,我们蹲着,天上果然有隆隆飞机声。</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道有多少次躲避飞机站在屋檐下,或者藏身禾田里,轰炸一次也没有发生过。人生的最初印象都是用幸福砌起来的,现在想起父亲的军棉衣,还能感受到父亲的体温,而母亲的疾步小跑,我所懂的是她出于上班的守时,飞机的呼啸只是一个小插曲,那时大人们不怕飞机也不怕原子弹,大约是人们眼前太忙,顾不了远处的危险。后来我长大了,一切果然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