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上湖南第一旦角”</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桂阳昆曲一代名伶张宏开二三事 </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朱卫东 朱含之/文 </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湘江源自于湘南一带的南岭山脉,而流经桂阳县域的舂陵水作为她的一条重要支流,一路跌宕起伏,浩荡北去,在常宁市水口山镇(松柏镇)的茭河口汇入湘江。据考证,“上湖南”是早年间流传于湘南一带的民间俗语,泛指湘南山区的衡阳、永州、郴州、桂阳(州)等地,它定义为方位名词,是下江人对湘南山区一带的称谓。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中原和湖湘地区连接岭南及两粤的咽喉要地,水陆官道的要素决定了经贸和文化的交流与发展,戏曲文化也由此在这里扎根衍生、流传兴盛。</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在中国戏剧史中,男旦是指男性扮演女性角色,在“生、旦、净、末、丑”角色行当中属于旦角一行,各个剧种皆有。宋代以后,元曲杂剧传奇剧等等都还是以女乐表演为主。到了明代,男风炽盛,陋习甚重。清初,颁布法令禁止女伶从艺,男女伶人禁止同台演戏,甚至禁止女性观戏,一直盛行的女乐开始衰退,男乐取而代之。清末民初,受西方文明和新文化运动思潮的影响,女伶群体才逐渐登上近代历史舞台。二十世纪初,男女伶人开始同台演出,在那新旧思想交织的时代,饱受非议的男旦仍然占据着各个剧种中旦行的重要地位,蜚声海内外,名扬全天下的京剧四大名旦--“梅、程、尚、荀”被世人推崇备至。早期昆曲中的著名男旦演员有张蕙兰,近代昆曲中有“北昆”的韩世昌,而在山州草县的湘南一隅生根勃发的“桂阳昆曲”(湘昆),就有这么一位声名远播、老少妇孺皆知的男旦演员--张宏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梅、程、尚、荀---“四大名旦”合影。</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梅兰芳、程砚秋和尚小云合演《西厢记》剧照。</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北昆男旦演员韩世昌昆曲《思凡》剧照。</span></p> <p> 张宏开(1881年-1948年)谱名书作,字凤喈,清光绪七年辛巳年正月出生于今湖南省桂阳县敖泉镇兴村下兴组一个贫户家庭,他在兄弟间排行第二。据桂阳赤薸《张氏宗谱》七修族谱记载,三十世张彝书生有三子二女,长子书佳、次子书作、幼子书仁,长女七莲、幼女萱花。张宏开(书作)与其兄张仙保(书佳)、其弟张祝祝(书仁)三人皆为昆曲演员,长兄张仙保工老旦,张宏开工花旦,小弟张祝祝工丑行。《中国戏剧志・湖南卷》《湘昆志》《中国昆剧大辞典》和《中国戏剧网》《昆曲艺术大典》等专业学术权威刊物和网络平台都有他们兄弟仨的记载。如今,桂阳县文化园“乡贤碑廊”的碑刻里就镌刻着张宏开的生平事迹。张宏开因扮相俊美,身段形体优雅,角色扮演刻画入骨,戏路子广而深受本地观众的喜爱,知名度极高,被民间赞誉为“上湖南第一旦角”。</p><p> 张宏开幼年时期,家境贫寒,七岁丧父,十二岁丧母,不得不辍学从艺,拜“桂阳昆曲”(湘昆)一代宗师谢金玉为师,后参师刘翠美(常宁罗桥人),习花旦闺门旦。因嗓音极具张力,清丽圆润,宛如雏凤,遂改字为“凤喈”。作为一名男旦,为了“形神兼备”,练出“比女人还女人”的“神似”韵味,他必须付出十倍乃至百倍于常人的努力。“唱、念、做、打”是戏曲演员的基本功,“手、眼、身、法、步”是戏曲表演艺术的灵魂。为了追求心中的理想,他时常在月光下勤学苦练,对照月下的身影来修正身段,认真揣度研习白天师傅传授的功课。旦角的手式指法在戏曲表演中十分重要,为了完美展示女性柔软的手式指法,张宏开依循前辈的经验,常常将双手置于热水中浸泡,使筋骨松弛,然后不顾龇牙咧嘴的疼痛,将手指手掌“越手”(反扳)至手背处,如此反复练习,只为力求模仿剧中女性娇媚柔美的手式指法。行内有句话:“千斤话白四两唱”,在一代名师“手把手”的口授相传下,一段唱腔、一句念白往往要反复练习上百遍,一板一眼、一腔一调,均要达到字正腔圆、字字珠玑。庭院前、草坪中、戏台上,处处都有他勤学自励的身影,扎实的基本功训练除了给他出色的唱、念和身段表演外,还赋予了他一身好武艺。读书不多的他强闻博记,对许多的剧目包括大本戏、连台戏、折子戏、各行当的表演程式甚至是曲牌锣鼓经都了如指掌、烂熟于心。他尚在作学徒时,在一次随班出外的演出中,由于是新鼓师司鼓,忙中出错,竟然乱了鼓点子,台上一时有点惊慌失措,而张宏开却镇定自若,不忙不乱,口念鼓经,继续表演,直到鼓师晃过神来……顷刻间,台下掌声雷动,喝彩声叫好声一片!从此,众师友对他更是刮目相看!花开花落、寒来暑往,经过数年“魔鬼”般的训练,张宏开终于凤凰涅槃,出师搭班了。</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桂阳县敖泉镇兴村下兴组祠堂(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桂阳县敖泉镇兴村下兴组祠堂(二)</span></p> <p> 《中国戏剧网》中这样介绍到张宏开:“(他)唱做俱佳,嗓音清亮,行腔优美;做工细致,表情入微。尤以饰演《藏舟》、《刺梁》的邬飞霞为人称道。宏开之家靠近舂水,对划船行舟,深有观察体会。《藏舟》一场原为荡桨行舟,他根据湘南河流水急滩多的特点,改用长篙撑船,表演出各种优美舞姿。其中有一弓身臀部翘起一扭一摆的撑船动作,既美且真,观众评他‘一篙抵得八百吊’(即八百串钱)。在《浣纱记·歌舞》中饰西施,腰功很好,两手合掌摆到身后,一俯一仰,好像前后有两双手。《痴梦泼水》饰崔氏,前痴后癫,感情复杂,神态各异,表演得深刻细致,当接到‘金盆泼水’时,变脸最为传神。他戏路宽,既善于演闺门小姐,又能演侍女丫环。《钗钏记》饰芸香,在‘相约赠钗’一场,见吟母衣衫褴褛,家徒四壁,她东张西望,无拘无束。就坐时,表现人小椅高,乃以手撑椅而坐,两脚悬空,自由晃动。第二次‘讨钗相骂’,芸香怒气冲冲,一跃而坐,讨钗不着,双脚乱拍乱抖,最后哭着下场,把个十三四岁的小丫环演得逼真有趣。”新田人马小苟(马赛宏)、刘玉清和“昇”字科班的彭昇兰等著名男旦演员都是他的嫡传弟子。</p><p> 昆曲旦角行当中有一种颇具表演特质的“刺杀旦”,也称“四旦”。“刺杀戏”的代表作有“三刺”、“三杀”之说。“三刺”是指《刺梁》(《渔家乐》中的邬飞霞)、《刺汤》(《一捧雪》中的莫雪娘)、《刺虎》(《铁冠图》中的费贞娥);“三杀”则是指《杀嫂》(《武十回》中的潘金莲)、《杀山》(《翠屏山》中的潘巧云)、《杀惜》(《宋十回》中的阎婆惜)。桂阳本地观众有爱看“武戏”的需求,“桂阳昆曲”戏班也就自然继承沿袭了“三刺三杀”。《刺梁》是昆曲传统剧目《渔家乐》中的一折,讲述的是渔家女邬飞霞为报杀父之仇,假扮歌女,混入奸臣梁冀府中,寻机刺死梁冀的故事。张宏开在表演《刺梁》时,“因地制宜”,迎合本地观众的观赏口味,将传统剧目中剧中人物邬飞霞用小刀行刺改成了用药针行刺。当张宏开表演到剧中人物邬飞霞正有机会行刺、却因紧张而忘记了药针所在时,他张扬的动作和夸张的表情令观众们为之捏了一把汗。剧中大量的绞柱、跪步、搓步、抢背、摔僵尸的戏曲武戏做工和身段表演,充分彰显了昆曲演员们“台下十年功”的功力。悬念迭起的故事、扣人心弦的情节、引人入胜的表演,令观众大呼过瘾。</p> <p> 清末民初时期,“桂阳昆曲”先后有十八个专业戏班活跃在以桂阳为中心的湘南一带,张宏开则前后加入过“昆文秀班”(后)、“老昆文秀班”、“正昆文秀班”、“胜昆文秀班”、“吉昆文秀班”、“新昆文秀班”(后)、“昆美园”、“新昆世园”和“昆舞台”的搭班演出,张宏开自己也曾组班,是“盖昆文秀班”和“新昆世园”的本家和班主。自清中后期以来,随着花部的推重兴起,昆曲(雅部)由于文词华藻,艰深难懂,程式僵化,规制讲究,节奏悠长,唱腔如“困腔”,观者和习者日益颓减,各地的昆曲艺术都受这“硬伤”的制约和影响而日渐式微。清末至民国间,湖南历来是军阀间长期混战的主战场,加之其后日寇发动侵华战争,致使湘省生灵涂炭、百业凋敝。这个时期的桂阳一带自然灾害频仍,百姓生活困苦。世乱物艰,“桂阳昆曲”戏班“既要管饭还要管工钱”的薪酬模式又受到了“花灯戏”戏班“只需管饭即可”的严重冲击,专业昆曲戏班及其从业艺人的生存空间面临着极其严峻的挑战。1929年,受民国官府“严防奸宄”和湖南省戏剧审查委员会“取缔迷信邪说及有伤风化的电影、戏剧”的禁令限制,张宏开刚创办一年的“新昆世园”被“封箱禁演”了。同年,随着“桂阳昆曲”最后一个专业戏班“昆舞台”的解散,唱昆曲的艺人伶工们或加入到祁剧班社,或隐入民间“打八音”,或另谋职业,或参与到桂阳民间业余“清唱”社团“南国社”的教习之中……</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桂阳县敖泉镇浪石村雷氏宗祠(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桂阳县敖泉镇浪石村雷氏宗祠(二)</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桂阳县敖泉镇浪石村雷氏宗祠(三)古戏台</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桂阳县敖泉镇浪石村雷氏宗祠(四)古戏台背板题壁“同治年文秀班”字样。</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桂阳县敖泉镇浪石村雷氏宗祠(五)古戏台背板题壁“宏开甲第”字样。</span></p> <p> “昆祁两下锅”(昆曲、祁剧兼演)曾一度是桂阳戏曲班社的常态,本应分属“花部”的祁剧和“雅部”的“桂阳昆曲”,受前述因素的影响,为了生存,迫使他们摒弃了门第门派的束缚,“艺术上以昆滋祁,演出时昆祁兼唱”,诚如《燕兰小谱》所云:“彼此擅长,各不相掩”。昆祁艺人们在这穷乡僻壤的湘南山区融会贯通、共荣共存共进退。 </p><p> 张宏开也曾在“九成班”等祁剧班社加盟主演。由于他戏路宽泛、艺术造诣高、名头响亮,是“把水口”(称雄一方)式的人物,各班社只要把“张宏开”的招牌一经挂出,十分的抢手卖座,包银酬金和票价铁定上涨或翻番,票房收入立马大增。年景好的时候,也正是戏曲“行时”之时,桂阳乃至周边县域各地宗祠和家族、行会邀演的祭祖戏(祠堂戏)、祈愿戏、求雨戏、还愿戏、祭神戏、酬神戏、红白喜事戏、庙会戏、行会戏、应节戏、加谱戏……名目繁多、演出市场广阔、档期安排也特别紧凑,很多桂阳戏曲班社纷纷邀他入班入伙。</p><p> “打叉”是旧时代湖南地方大戏各剧种中几乎都有的一种表演特技,在高腔连台大本戏《目连传》中最为突出,桂阳当地百姓则把这一表演特技生动形象地顶格拔高为“杀叉”。“杀叉”多由净角和旦角二人表演。在鼓师急急如风的鼓点声中,净角手握重约十斤的铁叉或钢叉数把,向旦角不断掷去,旦角则根据掷来的钢叉,运用不同的身段技巧,或躲或接。由于性命攸关,主演“杀叉”的净旦两位演员是发过“毒”誓、喝了血酒的异姓兄弟,排演“杀叉”前,戏班是要立“一旦出事,互不追究”的契约。常宁的罗桥、桂阳的敖泉和荷叶等地,至今流传着昆祁艺人们表演“杀叉”的场景故事,许多古戏台的台柱上,当年“杀叉”的叉眼还清晰可见、历历在目。 </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农村宗祠老戏台演出前照片。</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上世纪初,日本发行的“中国(戏曲)演员”明信片。</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祁剧《目连传》剧照(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祁剧《目连传》剧照(二)</span></p> <p class="ql-block"> 相传民国早期,张宏开所在的戏班应邀在桂阳西水某地演出,戏台是临时搭建的“草台”,当地的“首事”不知出于何意,竟然安排人在戏台四周的台柱上包上竹条板,再用纸张包裹在竹条板上,然后贴上对联……这竹条板打滑且有韧劲,一旦失手,钢叉打滑飞出或弹出,恐将伤及演员或观众,后果不堪设想!而“踩台”是张宏开每次开演前例行的必备课,在开演前一天的晚上,他一如惯例的来到戏台上勘查,突然发现了这一人命关天的重大陷阱!胆大心细的张宏开不露声色,悄悄地用铁通条在竹片上烫了几个洞,再依原样封上包纸,并暗中作了记号……第二天,在“打加官”、“杀公鸡”、“抬棺材”……等程式活动的造势下,《目连传》“连升三级”的“杀叉”终于上演,扮刘四娘的张宏开身靠台柱,扮鬼卒的净角演员雷石富(桂阳敖泉浪石人)第一把叉掷出,向张宏开的头顶“杀”去,张宏开闪躲腾挪,在锣鼓点子的戛然刹住中,头一低,钢叉紧贴其头顶,穿过竹条板上事先钻好的孔洞,精准地钉在身后的木制台柱上;紧接着雷石富第二把叉又向张宏开的胸部掷去,张用双手接住;张宏开一个虎跳前脚尚未落地,第三把叉已向他胯下“杀”来,张后腿还未拢来,两腿正略微分开之时,钢叉飞来钉在了他胯下的台柱上!在观众夸张错愕的表情和惊呼中,如此又连“杀”两叉,掷向张的两胁,都精准地穿透竹条板,钉在台柱上!观众们被雷石富、张宏开及鼓师的精湛高超的技艺所深深折服!一瞬间,台上铜板银元飞溅,台下欢声雷动,鞭炮齐鸣,响彻云霄! 解放后,类似这些令人血脉贲张、毛骨悚然,充满血腥暴力和恐怖刺激的剧目被人民政府明令禁止上演。</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哑背疯》剧照。</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哑背疯》剧照。</span></p> <p> 《哑背疯》又名《哑子背疯》,也有《老汉驭妻》、《老背少》等多个戏名,原是《目连传》中的一折,历来独立演出。赣剧昆腔、祁剧和湘剧等多个剧种中都有此戏。《哑背疯》是祁剧传统戏中颇具特色的花旦戏,舞蹈性强,唱做并重,需要较高的表演技巧。 该剧也是张宏开的拿手好戏,深受戏迷们的追捧喜爱,一度逢场必点。《哑背疯》剧中的少妇(瘫痪妻子)和老汉(哑巴丈夫)实际上是由张宏开(花旦)一角扮演,他上身扮少妇,下身饰老汉,足蹬芒鞋,扎花裙着彩裤,旦角腰间则系一木偶假人的头脸及上半身(老汉),再扎上两只假腿充作旦角的两腿。张宏开表演时,上半身为温顺俏皮、风韵十足的少妇,下身则为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老汉,一身兼演两个性别不同、个性迥异的角色。惟妙惟肖的表情,饶有趣味的动作往往令观众们捧腹大笑,开心不已。一次,在桂阳雷坪一带的演出中,张宏开身患疾病,只得由刚出科不久的弟子马小苟(另一著名旦角马日苟之子)上台表演《哑背疯》,因马小苟演技尚欠火候,屡屡出错,表演效果差强人意,“首事”迟迟不肯兑付酬银,并要求“罚戏”三场。万不得已之下,张宏开只得强忍病痛,披挂上阵,拼着老命连演了三场,直至主家满意为止……</p> <p class="ql-block"> 在桂阳乃至湘南一带,民间有一种戏台型制款式叫“转台”,它其实就是旋转舞台,常见于湘南一带的宗族大姓的祠堂戏台内,一般置于祠堂某个地方或戏台下,备作戏班之间“打擂台”用。在“桂阳昆曲”流布历史的考证中,桂阳县欧阳海镇的大窝村也曾有过“转台”,失考及有待查证的应该还有不少。1955年毕业于郴州师范、后在新田县二中退休的刘育孝老师回忆到:我在郴州师范读书期间,是校学生会文体部部长,学校成立了“郴县专区青年暑期文艺演出队”,组织青年学生搞社会主义教育,到贫困乡村演出。某天我们在郴县同祥墟(今北湖区鲁塘镇)演出时,我们就在戏台下看到过“转台”,它是圆形木制结构,周边包铁箍,拼接好后大约有十几个平米,中间有圆木做的磨心,是为轴承。平时不用时可拆卸,置于一边。听当地族人介绍,它是靠人力推动旋转的。在戏班演出时,可演“转台戏”或“对台戏”,角色演得好的,受大家欢迎的则面向观众;演得不好、不受观众待见的,则把他转向后台,“面壁思过”……“转台”的出现和应用,增强了艺人伶工们在技艺和表演艺术上的竞争意识,也是桂阳戏曲文化人才辈出、具有蓬勃生命力的象征。</p> <p class="ql-block"> 桂阳县敖泉镇的张传高先生打小就听长辈们说起过此事:民国时期的某一天,张宏开的戏班到桂阳北乡某地参加某宗族庆典的演出,张宏开和弟子马小苟同在“转台”上表演昆腔戏《藏舟》一折,师徒同台,高下立见,观众丝毫没给马小苟颜面,屡屡将马小苟转至台后,背对着观众表演,而独独却让张宏开面朝观众表演。由此,深受刺激的马小苟以此立志,改名马赛宏(意为赶超张宏开),更加地勤学苦练,发愤图强,终成一代名角!</p><p class="ql-block"> 张宏开的另一弟子彭昇兰(1904年-1972年)是桂阳莲塘人,曾是民国时期“桂阳昆曲”第一个专业科班一“昇”字科班的男旦演员,彭昇兰在“昇”字科班时,师从谢金玉。出科后,参师张宏开,他既继承了谢的衣钵,又深得张的真传,艺术造诣和名气不逊于他们。解放后,他随祁剧班社加入到“桂阳前进剧团”,后到“嘉禾祁剧团”。1960年,“郴州专区湘昆剧团”成立,他作为“桂阳昆曲”的主要传承人之一,也随团调到“郴州专区湘昆剧团”工作,在完成演出任务的同时,他还肩负着挖掘整理剧目、传授教习“桂阳昆曲”的历史使命。他倾其所学,诲人不倦,将毕生的心血贡献给了昆曲的传承事业,让“桂阳昆曲”艺术得以血脉相承、薪火相传!他的弟子有文菊林、孙金云、陈玉金等人,之后她们都成为湘昆剧团的当家旦角。</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湘昆《昭君出塞》剧照(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湘昆《昭君出塞》剧照(二)</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湘昆《昭君出塞》剧照(三)</span></p> <p> “宏开给(的)摆头(派头)”是至今还流传在桂阳和平、敖泉、桥市一带的民间俗语和口头禅,借以调侃揶揄那些个架子大,派头十足、行动和举止慢条斯理、姗姗来迟之人,其沿用的典故源头就是当年即要登台时的张宏开,任凭你台下观众如何望眼欲穿,锣鼓点子如何紧敲慢打,他总会整整衣冠、捋捋袖口,慢慢窸窸半天,这才不疾不徐地上场……这抓耳挠腮、急着看戏的“傻子”们,哪能明了这张宏开耍“派头”的背后,分明是他能准确拿捏住观众的心理和掌控现场的节奏、气氛及火候,是个气定神闲、气场十足的高手哟!</p><p> “左手提裤衩,右手打白沙”,这句俗语是桂阳民间老百姓概括评价张宏开武艺高强、行侠仗义的一段传奇故事。故事的出处是说青年时期的张宏开性格刚烈秉直、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一次到常宁的白沙镇演出时,由于白天没有安排演出场次,空暇之余,张宏开孑身一人上街闲逛,正好遇见当地几个地痞流氓无端滋事生非,敲诈勒索镇上的店家。路见不平的他上前与之理论。这帮宵小见张宏开相貌斯文儒雅,又操外乡口音,于是就把矛头转向了他,围拢上来撕扯着张宏开就要开打。殊不知,张宏开自幼习艺,功夫了得,三下五除二,当即打倒两个,一众无赖吓得四散而逃。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被一个外乡人打败了,这帮流氓地痞深感“奇耻大辱”。于是,“龙头老大”又纠集了一伙人,准备晚上去偷袭戏班,伺机报复张宏开。当晚,演完戏后的张宏开上完茅房刚好出来,这帮歹徒提着棍棒就朝他扑来。“狭路相逢勇者胜”,少年时期就曾练过“板凳功”的张宏开左手提着还未来得及系好的裤带,右脚一踏一撩,墙角的一张条凳顺势凌空弹起,他迅速用右手接住条凳,前格后挡,左撞右夯,勇猛无比的与他们厮打起来!平素里惯于欺压老实百姓的乌合之众哪里见过这等玩命的阵仗,似乎都得了魔怔,愣在了原地,攻势被暂时遏制住了。“擒贼先擒王”,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张宏开趁着对方犹豫迟疑之际,一个箭步,飞身越近疯狂叫嚣的“龙头老大”跟前,顺势一个“扫堂腿”,条凳扫在“龙头老大”的小腿迎面骨上,“龙头老大”应声而倒,蜷缩一团,鬼哭狼嚎!闻讯赶来的班社弟兄们手持道具刀枪把子,把这帮无赖打得头破血流、跪地求饶!当地百姓纷纷围拢上来,对他们为民除害的行为交口称赞!此时大家这才发现,张宏开的左手竟然还一直提着裤衩……于是乎,张宏开“左手提裤衩,右手打白沙”的逸闻趣事由此流传开来,成了老百姓口口相传的又一段佳话。</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张氏族谱》(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张氏族谱》(二)</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张氏族谱》(三)</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张氏族谱》(四)</span></p> <p> 在旧时代的桂阳北乡,从艺唱戏往往是穷困潦倒的人家才会选择的糊口营生之路,“惺惺相惜”的艺人伶工们,常常以相互通婚来抱团联谊,这种现象十分普遍。下兴村张家与相距不到两里地的浪石村雷家素有姻亲关系。清中晚期的浪石村雷家也曾是“桂阳昆曲”的主要传承地之一。这里历史上就是一个有名的“戏窝子”,戏曲文化根植较深,这方热土上曾经诞生了清中晚期活跃于桂阳及周边县域戏曲舞台上的、迄今有史可查且“桂阳昆曲”现存历史中记载最早的一批老艺人---雷鼎堂、雷鼎秀兄弟及其子侄辈雷石富。解放后,桂阳县第一届民间文艺汇演时,浪石雷家的龙调队就摘获了桂冠。《张氏宗谱》七修族谱中查证到,张宏开的母亲雷冬姣、张仙保的夫人雷姣女、张祝祝的夫人雷细妹、张宏开的儿媳妇雷灶秀(张传龙的夫人)都是该村女子,张彝书祖孙三代都与浪石雷家有姻缘,这近乎离奇的姻缘关系给我们后来人留下了众多待解的疑惑和无尽的遐想。坊间相传,雷姣女和雷灶秀是姑侄关系,她们同是雷鼎秀、雷鼎堂家族的后辈族人。因该支脉后继无嗣,族谱失佚而有待后续细考;张宏开的第一位夫人刘花花,乃常宁市罗桥镇江边湾村的女子,是“桂阳昆曲”一代名角刘翠红、刘翠美的同族侄孙辈;而“桂阳昆曲”第一个专业戏班--“昇”字科班的生角演员、新田人罗昇孝则是张宏开长兄张仙保的女婿……这些现象都可支撑艺人伶工们“族以群分、抱团取暖”的诠释,也是张宏开和雷石富们能够同台演出“杀叉”和“共御外侮”的最佳注脚。</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北昆《夜奔》演出剧照。</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昆曲《思凡》演出剧照。</span></p> <p> 张传龙,字在田,号云,张宏开之子。1938年在江西庐山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特别训练班卒业;1939年任安化县民训总队部督练员,后任国军第九战区营长(《张氏宗谱》六修族谱记载),赴抗日前线参战,左小腿负枪伤后回到家乡;1940年任桂阳县福寿乡自卫大队副大队长及督察员,后到县城工作。这时的张宏开已年过六十,早已辍演,赋闲在家。抗战胜利后的一天,张宏开前往县城探望做官的儿子,途中遇上了熟人,稍后熟人又将此情况转告给了正在县城古楼街西侧“七属会馆”演出的桂阳祁剧戏班,谢班主曾是张多年的好友,自然知道张宏开已离开戏台多年,也明白如果事先去征求张宏开的意见再挂牌,肯定会受张的谢绝推辞。谢班主深谙眼下得利用“张宏开”这个名号作噱头,以提振一下不景气的票房。于是,他决定“先斩后奏”,命人换上了“张宏开今晚参演”的广告,并派人四处宣传,待一切妥当之后,这才邀上三五同班好友,提着礼物,登门赔罪来了……张宏开乍一听,当即吓了一大跳,觉着既好气又好笑,坚辞不受。但在众契友的多方游说之下,他念及于众多戏迷的翘首期待,观众们的质朴之情不应辜负,又碍着与谢班主多年的旧谊,于是就应允了下来。话说这头,张宏开重返戏台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即触发了桂阳县城“万人空巷”的轰动效应。一时间,有人托关系,有人花高价,只为一睹他的风采,戏迷们把票房挤得水泄不通,警察局不得不派员来维持秩序。到了晚上快开演时,会馆外面仍有不少心有不甘、久久不愿散去的人群,平日里可供千人看戏的“七属会馆”,当天晚上至少挤进了两三千人,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在众星捧月般的瞩目之下,这晚的戏开锣了。张宏开唱大轴,出演的是昆曲《思凡》。《思凡》作为广为人知的经典昆曲剧目,源于《劝善金科》,讲的是小尼姑赵氏色空由于青春萌动,憧憬寻找情郎的春情流露,寻思下山,决意还俗并随即逃下山去的故事。全场三十多分钟的戏由旦角一人独演,载歌载舞、唱做繁重,极考演员功力,是旦角行难度最高、最难演的戏,行内素来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的说法。当张宏开扮演的尼姑赵氏色空甫一亮相氍毹之上,一度喧嚣的观众厅顿时变得万般寂静……他婉转清丽的唱腔,声情并茂的念白,袅娜多姿的身段,精练到位的云帚表演,诠释了“一颦一笑一回眸,尽显玲珑女儿心。”令台下观众如痴如醉,把大家带入到一个若梦若幻的剧情剧景之中,竟全然忘了台上是个年逾六旬的老者在扮演二八芳华的美少女!当张宏开上场时唱到“小尼姑年方二八”时,台下熟稔戏路的戏迷们应景会意的齐声喊道“六十有八!”,全场顿时哄堂大笑!据说,这是张宏开一生中的最后一场演出,也是他一生中最精彩的一场演出。</p> <p> 1948年3月13日(民国三十七年二月初三),“上湖南第一旦角”张宏开在桂阳敖泉兴村的故居溘然长逝。一时间,周边远近州县、十里八乡仰慕他的官绅贤达和草民百姓都纷至沓来,只为瞻仰“桂阳昆曲”一代大师的最后一眼。国民党桂阳县县长康文江也赶到奠堂,亲自主持了“点主”仪式。</p><p> 桂阳县民俗专家李安田老师介绍:“点主礼”--是封建社会的旧时代,孝子孝孙对逝去的父母,最崇高、最虔诚、最隆重的祭奠仪式。孝子孝孙们从主祭堂捧着逝者的“神主牌”,依次从东,南,西,北,中布置华丽的祭坛举行祭祀天地、星宿、祖先和五行神位之后,返回更加庄重肃穆、富丽堂皇的主祭堂(大多数是灵堂)。在大乐小乐、大炮小炮和一众人等的随同下,由宗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点民主)或拥有几品级别的政府官员(点官主)岀面,嘱咐孝子取针向左中指刺血,长辈或官员从祭台案上取出经祭祀过的新毛笔,到孝子的中指蘸上血滴,点在逝者神主牌最高那个‘王’字上,完成‘主’字。待血迹干后,神主牌入盒签封,孝子捧接神主盒,安放神堂上。此仪礼成,伕子抬灵柩,入土安葬。这排场和人力、物力开销巨大,有连做佛事、道场一起搞七七四十九天的,简单一点的也要搞七天。逝者或其子孙若不是达官显贵、名门望族或德高望重之人,家中若没有雄厚的财力和物力,没有一定的人脉关系、社会地位和影响力,简直不敢去想象!</p> <p>湘南木雕---“神主牌”。(此面为背面)</p> <p class="ql-block"> 在民国时期,艺人伶工们受封建残余思想的荼毒还是极其深重的,社会地位历来低下。而在民风相对古朴纯良的湘南山区,一个唱戏的艺人伶工逝世之后还能受到如此至高规格的祭奠仪式,受到社会各界人士及官民的敬仰凭吊,足以说明张宏开是一个德艺双馨、景行仰止、受人敬重的风云人物。</p><p class="ql-block"> “广陵一曲未销亡,小邑犹存水磨腔;但使幽兰能出谷,愿倾热血伴芬芳。”(李沥青诗词) 一代戏曲名师虽已驾鹤西去,但在民间却广为流传着他的故事,成为根植于万千戏迷心中的不朽记忆。张宏开与众多的“山野艺人”一道,为迎合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观赏口味,融入地方戏曲、音乐和语言元素,加入颇接地气的生活习俗,博采众长、汲取养分,通过创造性的继承和发展,形成了独具特色、与“北昆”和“南昆”三足鼎立的昆曲支派--“湘昆”(桂阳昆曲)。纵然是历经了时代的沧桑和沉浮,纵然是遭受过岁月的洗礼和淬炼,他们都始终矢志不渝的执着坚守着,使“桂阳昆曲”这朵兰花,芬芳馥郁,悠远流长!张宏开塑造演绎的一个个生动鲜活的舞台形象,历久弥新,代代相传,时时在人们的脑海中放映回响。张宏开--无愧于“上湖南第一旦角”!</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与张宏开先生的孙子张经璜、张经珊合影。</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昆曲新生代演员演出《思凡》剧照。</span></p> <p> 雷海波供图/审稿</p><p><br></p><p> 鸣谢:向提供考证信息和素材的桂阳敖泉雷学豪先生、李安田老师、新田刘育孝老师及张氏后人张传高、张传根、张经珊、张经璜、雷小鹏等人致谢!向提出指导意见和提供图片的孙文辉老师及唐湘音、文菊林老师,陈乾龙前辈致谢!本文部分图片由网络下载。</p><p> 张宏开先生的图像资料是在桂阳县敖泉镇下兴村张传根前辈的指导下完成的。张传根的父亲张书法曾在张宏开的戏班中做过三年“管事”,张书法与张宏开同宗同族同辈,两家相隔不远,来往密切,关系触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