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华工足迹，时光倒流百年

小涟

《时光护照》露台镇考古项目纪实

Passport In Time （PIT）

Terrace Archaeological Project Report

2020年9月，在美国新冠病毒猖獗的时候，我们做了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2018年4月11日大法官关维斌法官， 犹他州众议员关玉嬚，老当益壮的铁路华工后裔余黄铿娟，犹他州政府Spike 150基金会董事会成员张世泽（Max Chang）和我应犹他州历史保护办公室和土地管理局邀请参加重走美国第一条横贯美国大陆州际铁路在犹他州境内的原始路基（1869-1904）的考察活动。

当我们来到露台镇时，我无比震惊地得知在这荒无人迹的地方曾有一个“唐人街“。经过百多年雨雪的冲刷，人为的偷盗，在这贫瘠的土地表面仍然随地可以找到清朝的瓷器的碎片。

2019年5月10日超过两万人参加了庆祝铁路竣工150周年的盛典。就在人们在金钉国家历史遗迹公园欣喜若狂欢声雷动参加这一庆典的时候， 谁会想到历史保护办公室的 Chris Merritt正带着他的两名助手在露台镇守护着这片即将消失的鬼城？他们清晨6点钟从盐湖城出发赶到这里坐镇，直到太阳落山才离去。他们就是生怕有居心不良之人光顾露台镇，顺手牵羊拿去这里的历史遗迹。要知道这里的每一瓷片，每一个玻璃瓶底，每一片鸦片罐残骸对他们来说是多么重要。

Chris Merritt是一位使我十分敬佩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他将发掘露台镇的历史，保护这里的历史遗迹作为他的使命。他在2019年8月发了电子邮件给铁路华工后裔协会理事会成员，决定要在2020年金钉节过后到露台镇铺开深入的考古工作，希望大家支持。

我对出头露面，争名夺利，在“领导”面前邀功请赏的事情没兴趣，但对这项考古却是乐此不疲。我自然义无反顾地支持这一项目，希望能出一份微薄之力。听说他们需要有人主理厨政，为志愿者和工作人员准备每日膳食。我就自告奋勇报了名。就这样， 我被录用了。

2020年1月初Chris Merritt, Michael Sheehan，Ken Cannon，老Pat 和作为他们“御用”厨师的我在Chris办公室开了会，制定了每日食谱。随后铁路华工后裔协会理事会也通过出资提供所有食材。

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瘟疫打乱了这一切。

随之天灾人祸接踵而来。

4月盐湖城西部5.7级地震将犹他州历史保护办公室所在的大楼震坏，成为危楼。所有工作人员只能在家办公。

5月，金钉节纪念活动取消。改为网上虚拟庆祝。

6 月初，离露台镇10英里的Matlin镇遭遇了150年来最大的一场火灾。原始路基上的几座栈桥和涵洞被烧毁。路边遗放的老枕木也从此化为灰烬。

犹他州历史保护办公室的Chris Merritt, 国家土地管理局盐湖地区办事处的Michael Sheehan和犹他州立大学的考古学家，佳能文化遗产顾问公司Ken Cannon 教授，这三位保护犹他州原地路基历史遗迹的干将此时一致认为露台镇的考古工作已是迫在眉睫。

无奈这疫情在犹他州仍肆虐猖獗。天气也炎热无比。他们只好等待。

7月21日关法官突然因病离世。犹他州各界痛失一位卓越的公仆和亚太社区领袖，铁路华工后裔协会痛失我们的主心骨和良师益友。

在7月30日泰勒斯维尔市关法官的告别仪式上，我遇到Chris Merritt， Ken Cannon和 Michael Sheehan。这三位都是关法官还原筑路华工在犹他州历史功绩的合作伙伴。他们商量着在九月天气凉快些就去露台镇考古，以此纪念大法官关维斌。

出发

9月20日下午我们的车队在30号公路33哩路牌附近集合然后一起出发去露台镇。

不到4点，我们到了露台镇。大家各自择地搭起帐篷。安顿过后，Chris 将大家大家聚在一起。在一番寒暄，互相自我介绍后才知道这次考古项目的志愿者来自美国西北部的6个不同的州-加州，内华达州，怀俄明州，爱达荷州俄勒冈州和犹他州。他们都是是《时光护照》（Passport In Time）项目的志愿者。

《时光护照》是一项由美国林业局主办的文化遗产资源志愿者项目。土地管理局（BLM）是这个项目的合作伙伴。

志愿者来到这里完全是自费的，没有工资，没有补贴。他们自己开车来到这里，车，油，吃，住全部自理。支持他们的是他们对挖掘这段历史的执着和对这项考古的兴趣和爱好。

露台镇（Terrace）的兴衰

第二天清晨大家很早就起床了。匆匆吃过早饭后，我们都非常准时地（8am）集合在了我们车前的空地上。大家聚精会神地聆听Chris Merritt 和 Michael Sheehan讲述露台镇的地理位置露台镇的兴衰。他们特别深入阐述了这次考古的深远意义和重要性。随后他们带着大家熟悉我们的工作地点，并再次确定我们的分工和注意事项。

露台镇在大盐湖的西北部，建于1869年4月1日。当时是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在犹他州境内最大的铁路运营重镇，整个盐湖分公司的维护和维修总部。

盐湖分公司所管辖的铁路线是从犹他州奥格登（Ogden）一直延伸到内华达州的威尔斯（Wells）。

露台镇每日有四班火车经过在这里加煤加水；清理机车炉膛; 更换机车头下来维修，上下货物；非常繁忙。

这里有一个颇有规模的火车站，旁边还种了一排树。水源是从远处的山里用木制水槽引渡过来的。要知道在这盐湖沙漠上能种植树木也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铁路北边是白人居住区。有商店，旅馆，酒吧，还有餐厅。 南边低洼的区域是华人的生活区。露台镇最兴旺时期有上千固定居民， 其中一半是华人。

镇上铁轨最多的地方有八条铁轨并行。

当年的16车位的扇形机车库（Roundhouse）和机车转盘 （turntable）现在仍可以在卫星图上清晰地看见。

露台镇在这大盐湖的沙漠中兴旺了35年。1904年穿过大盐湖的卢森捷径（Lucin Cutoff）竣工后，将从奥格登到卢森的路程从102英里缩短到43英里。

新的捷径路线弃置了露台镇，导致火车流量大大减少，每周只有两次的区间车辆从这里经过，露台再也不是铁路运营重镇了。取代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南方太平洋铁路公司（Southern Pacific）将露台镇的主要建筑逐渐搬到内华达州和犹他州边境的蒙特洛镇(Montello)。

1942年的一场大火后，露台镇的运营完全关闭，剩下的也全部运到蒙特洛。露台镇从此无人问津，成为鬼城。

1943年由于二战的需要，这条路原始路基上的铁轨全部拆除，用来制作武器。

1959年，一条长约12英里（19公里）的土堤取代了栈桥。从此大盐湖被一分为二。

考古挖掘工作

9月21日， 考古正式开始。

考古分为两组。第一组铁路北边找玻璃瓶。找到瓶底或瓶嘴就插旗做标记。

大家分头去找玻璃瓶。

Chris的助手Whitney用GPS定位仪测量每一玻璃瓶瓶的具体方位。搭档Bill Lindse 详细记录着每一个玻璃瓶的属性（颜色，年代，出产地等）和方位。

Bill是旧玻璃瓶鉴别专家。他可以从根据玻璃瓶的颜色，形状，瓶口瓶底的试样，瓶底的文字鉴别出该玻璃瓶的产地，用途，出产年份等。可厉害啦！

Bill 是退休的土地管理局员工。他以BLM员工的身份创建了https://sha.org/bottle/网站，并以志愿者身份继续更新和完善该网站。 该网站现属于历史考古学会（SHA）不断更新和提供各种古老（1700年至1950年）玻璃瓶/酒瓶的识别信息。

在铁路南边华工营地工作的是第二组。他们的工作是在唐人街挖掘一个房屋的地基。

这个地基是用雷达定位的。而且可以隐约看到被大火烧剩的木板断墙。根据考古的规矩，考古队首先开挖出一米见方的探坑坑块。每层深度是10cm（大约4英寸）。

挖出的土层全部都要过筛检测。记录所有出土物件的属性（ 如瓷片，扣子， 布料等）和方位。

第一个探坑挖到以一定深度后，又开始第二方块。

9月21日下午第二组挖掘工作进展的缩时录影短片。

9月22日。继续深挖。 而且又开设第二个挖掘试点。

9月24日。烈日当头，工作越来越艰巨。我们搭起帐篷继续苦干。这是挖掘工作进展的缩时录影短片。

9月25日上午。华工营地第一挖掘点的最后冲刺，完成第一挖掘点4平方米。50cm 深的挖掘工作。

这次考古最令人兴奋的是我们在美国横贯大陆的铁路上首次挖掘到了华工的固定的家，并初步了解到这种房屋的结构和类型特别是房屋的木地板。

看来这所房子有点超过3米长，但我们不知道有多宽， 因为我们本周可以挖掘的只有1米宽3米长， 估计宽度会有 8至10英尺宽。我们甚至发现在一个角落有比较集中玻璃碎片，这表明这房屋（房间）至少有一个窗口。墙壁由垂直的木板组成而不是传统小木屋建造方法。所有这些对研究人员来说都是新的信息。

地板看起来是6寸和12寸宽的红木木板，因为它的大小不规则可以断定所有的建筑木材是修筑火车站和扇形机车库等建筑剩余下来的建筑材料。地板不是架空的而是直接压在土地上面的。

你可以想象最后走在这些地板上的露台镇华人他们是什么样子吗？

9月25日下午，根据考古的规矩，如果该次的考古项目告一段落，没有完成的坑穴在记录好方位后，要原封覆盖。等下次再来时重新启封。

这次考古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华工营地从地表往深处挖下去。意义深远。我们原以为找到完好无损的东西的可能性很小，但我们成功了! 期待明年我们重返露台镇，打开整个房子。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充分的依据了解露台唐人街的类型，形式和布局。

出土文物

吃剩的骨头。Chris说以前他们还找到过鱼的骨头。

铜纽扣和饰品 清朝的瓷器碎片随地可见。可惜完整的瓷器早已被早期寻宝的人挖走卖钱去了。 找到两块磨刀石。餐厅/厨房一定在附近。 鸦片罐的白铜残骸。 布料！真要小心翼翼收藏才行。 还有各式瓶子和瓶底。 工作人员和志愿者 犹他州历史保护办公室的Chris Merritt。

国家土地管理局盐湖地区办事处负责人Michael Sheehan。

内华达州 Elko 土地管理局的Jessica Montcalm。她抽出时间在百忙中来露台镇参加这次考古。 佳能遗产顾问公司 （Cannon Heritage Consultants, Inc.）的 Ken Cannon 和 Ethan Ryan。他们公司提供了非常精密的GPS定点仪器和雷达深度定点仪器。

大盐湖地区土地管理局的考古学家Mike Terlep 晚到了一天。他在我们挖掘的房屋南边又开挖了一个新的试点。

红头发的小美女Whitney Seal是犹他州历史保护办公室的工作人员，Chris Merritt的助手。她精通各种考古仪器和考古步骤。

来自俄勒冈州克拉马斯瀑布镇的Bill & Kathy Lindsey。 Bill是美国数一数二的深资旧玻璃瓶鉴别专家。 我在上面已经介绍过来，在这里就不再重复。

爱达荷州山之家（ Mountain Home 空军基地）来的两位空军退伍老兵，闺蜜，PIT志愿者Elaine Rex和Susan Northcutt。

加州奥克兰市（Oakland）的Rachel Beck。她也是一个人从加州开车过来的。一星期下来，Rachel熟练地掌握了挖掘，记录，测量等多种考古技术。

PIT志愿者Ginny Anderson是当地盐湖城人。

怀俄明州杰克逊城的小夫妻Matt Stirn和Rebecca Sgorous。

Matt是史密森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杂志的摄影记者。

内华达州，麦斯比市（Mesquite）的摄影家，PIT志愿者Steve Dudrow。擅长延时摄影，星空摄影。

加州优视频道电视（UChannelTV）记者/制片人周敏。她会将这次考过程做成记录片，为明年露台镇扩大考古项目招募更多志愿者。

还有我，盐湖城一个普通的退休工程师。

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犹他州立大学的学生Michelle Hoferitza。这个人有点心术不正，只来了一天。好像还稍走了一些瓶子之类的东西。？

生活在荒漠中

我们这17人就这样走到一起来了。在这荒无人烟，草木不生的不毛之地安营扎寨，就像151年前的华工刚到这里一样。

这里无水无电，也没有电话和WIFI。土地管理局调来一个移动厕所供我们17人使用。到最后一天已经满已到了极限。话又说回来，有个厕所已经是很奢侈了。

我们自己带的水主要是供饮用，剩下的只够擦把脸，刷刷牙，冲杯咖啡和煮个方便面。

这里白天和黑夜的温差很大，白天最高有华氏75-80度（23-26°C）。太阳一下山就开始降温，晚上会降到华氏42-48度 （5-8°C）。加州来的小姑娘Rachel不知会这么冷，头一天晚上冻得够呛，所有衣服都穿上都不够。眼睁睁熬到天亮。第二天Michael Sheehan借给她一个新的备用睡袋，她才活了下来没有被冻病。

图为小飞拍下的扇形机车库，旋转盘和我们的营地。

我们偶尔见到一两次野兔，每天清晨都听到远处一群土狼的嚎叫，在离我们营地不远的地方上走动，好像不满我们占了他们的地盘。我们在找寻的瓷器碎片和鸦片罐铜片的时经常会陷入地鼠挖出的洞穴中。

图为小飞拍下的我们的营地另一角度。

然而在这恶略的自然条件下使我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我每日醒来从帐篷探出头来就可以看见天边的一抹红晕。慢慢地等待着太阳露出笑脸的时刻。

我们用相机，手机拍下这霞光万丈，瞬息变幻的旭日东升。

记录下这些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营地的日落也不逊色。

我们的车，帐篷，以及邻近Bill 和 Kathy 夫妇的房车。在夕阳辉映下是多么的祥和。

我更喜欢在晚饭后这平坦的，贫瘠的土地上静静地望着被夕阳染红的绚丽晚霞。

当这里夕阳西下后，天空留下一种坦然宁静的庄严。幽蓝的夜空明月高挂，繁星闪烁，清晰无比。我们此时远离闹市，在这里静静地、虔诚地在夜空之下宿营。拥有一晚星光，这是我们的福分。

有一晚我试着照了两小时的星轨，居然还照成了。期待明年可以照一整晚。

这次我还添置了一架迷你大疆无人机。露台镇，这人烟稀少的荒野鬼域确是是学习遥控无人机的最佳场所。几天下来我学会了如何操作无人机，我的“小飞”可以在这空旷的原野上无遮无挡自由翱翔了。

“小飞”带我看到更宽广的视野，用更高的角度去领悟人生。

经过几次试飞训练，我的“小飞”终于在佩普林深槽（Peplin Cut ）中飞过。

分享美食

COVID-19疫情的出现，考古的行程一直往后推。为了躲避疫情，几个月来宅在家里专心种菜，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好收成。特别是意大利瓜供过于求。采摘后刨丝加上自己枸杞搭配做成多个意大利瓜面包（zucchini bread）冷冻保存。出发那天用冰箱带着，每日早餐时与大家分享，倍受欢迎。

黄瓜番茄水萝卜也刚好大丰收。也带上与给大家尝个鲜。

我提前用鱼翅瓜，意大利瓜及韭菜做了包子饺子，冰冻待用。还做了茶鸡蛋，虎皮卤蛋，冷藏可以放一阵子。出发前做了虾炒饭，当天晚餐热了装在小碗，搭配新鲜黄瓜和番茄与大家分享。

虽然这次没有尽到厨师的职责，但共享食物也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情。

学习-参观-游览

9月23日Chris，Mike和Whitney带着志愿者们重走了从露台镇到金钉国家历史公园的原始路基。我们参观了沿途的其他荒废了的小镇，并在原始路基多处停下学习各种栈桥涵洞的基本结构。 木桶式涵洞 木箱涵洞 石涵洞 栈桥

看到被烧毁的栈桥，大家都心痛无比。这个石涵洞周围也被烧过，但躲过一劫。

一周的工作即将结束。志愿者们和组织者们这露台的原始路基上留下这张珍贵的合影。

感谢志愿者们的无私奉献，感谢考古团队合作精神，感谢上天给我们的相聚的缘分。

这一周的美好的时光将永远留在我心的中。

1869年5月10日首条横贯美洲大陆的州际铁路竣工的日子，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然而这一天是由无数铁路工人，无论是中国工人，爱尔兰工人还是摩门工人一步一个脚印历尽千辛万苦用血汗换来的。对于考古工作者来说在这条有150多年历史的原始路基两边风餐露宿，年复一年地找寻历史遗迹，还原历史要比每年金钉节好莱坞式盛典庆祝活动要更加意义深远。我们的考古不可与在历史悠久的国度里的考古相提并论。美国毕竟只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我们找到的瓷器碎片，白铜残骸应该都不是值钱的器皿。但对于考证铁路华工在露台镇生活的来说，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我愿继续为挖掘这段被遗忘的历史无偿付出，无怨无悔。

再见了露台！明年我们还会再来！

完

2020年 10日15 日初稿

10月31日再稿

11月5 日第三稿

12月27日第四稿

2021年4月26日第五稿

2021年6月22日第六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