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刘文方)

刘文方

喊山

　　喊山，犹如艄公和纤夫的号子，是一种独特的歌唱，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呐喊。一个直面大山，一个直面大海，虽然没有韵律，但同样都是一曲最原生态的歌。

最早听说喊山是电视节目，说北京的不少老人每天都要起早到香山喊山。那么多老人爬上香山，一齐喊山的壮观情景，该是多么的让人热血沸腾。

最早听到喊山的声音，是在故乡的山上。那是养蚕人，俗称“蚕馆儿”扯着嗓子吓唬贪吃蚕宝宝的鸟。小时候，故乡的南山和后坡漫山遍野长满了栗树，方言称“栗稍儿”，那是放养柞蚕的好食材。蚕倌儿都是喊山的高手。放蚕时节，“哟嗬嗬”“呜溜溜”“嗨嗨嗨”的喊山声在山间回响。有单声，有复声，有男声，有女声。有的尖声尖气，有的粗狂豪放，一声长，一声短，声声回荡在山谷里，也回响在山村的上空。从早到晚，喊山声此起彼伏，引得无数孩子也站在高处大声学着喊叫。

蚕倌儿的喊山声似乎还在山间逗留，那一声声护秋的喊山声又响在耳边。到了秋天，瓜果成熟，庄稼籽粒饱满。山山岭岭，田间地头也会传来阵阵喊山声。在“嗨嗨嗨”“呜溜溜”“哟嗬嗬”的喊山声中，瓜果地里和果树林中，那成群的鸟雀轰的一声飞了起来。庄稼地里，三两只野兔、四五头野猪，也惊慌失措的往山间林密草深的地方蹿去。

　　第一次听到真正的喊山声，是离开故乡到小镇上居住以后。拐河镇南边有条澧河，河南边一里处有一座约二百多米的小山。山上松树、栗树和其它杂树相间。夏季的一天清晨，我绕着澧河河堤跑步，忽然间被一阵“嗨——嗨——嗨”的喊山声吸引。那是个男声，听起来年纪不大。声调浑厚，中气足，有锐度，穿透力强。起调不高，但拖音绵延高亢，仿佛从一个高峰登上另一座高峰。喊山声深深感染了我，我一口气爬上山顶，寻寻觅觅间却未见到其人。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还是如此。

第五天，我起得更早了，爬上山顶吞吐着新鲜空气，看着山下的小镇，远处的村庄，让人心旷神怡。我向其它几个山峰望去，想着会看到那个喊山的牛人，但始终没有见到。刚下山坡不久，那阵喊声却响了起来。听其他晨练的人说，那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两手各提了一只鞋子，光着脚顺着上山的小路爬了上去。想象着爬上山之后，他把鞋子丢到了地上，旁若无人的走到山顶最高处，吭哧着清了几下嗓子，然后放开喉咙喊了起来。这个喊山的牛人，一定是个非常懂得排遣生活负面情绪的人吧。

想象着那个喊山的人，我想到了自己。再有三年，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知道了理想实现之艰难，尽力做好份内事，努力过好每一天，做起事情不再盲目追求结果，个人荣辱已经淡然。终日忙忙碌碌，习惯了生活的喧嚣。那汽车刺耳的鸣叫，大半挂拉沙车震聋发聩的响声，农用车破着嗓门嗵嗵的叫声，大商小贩电喇叭的狂响声，打印机不知疲倦的出纸声，附和着锅碗瓢勺乒乒乓乓的交响曲，每天在耳边萦绕。

　　但仍有一些时候，还会被一些坏情绪所感染，慌慌然不知所措。于是，从那天以后，我几乎每天也都要爬山，喊山。当我爬上山顶，想象着“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美好意景，感受着登高望远，顺风而呼的那份豪迈，所有的梦魇般肆虐吞噬精神和肉体的情绪，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缤纷的世界，无奈的生活，但人却依然要精彩，正如那个喊山的牛人。

我缓缓吸进一口新鲜的空气，空气从鼻孔到喉咙，再到胸腔，缓缓游走，然后长长地由丹田呼出一口浊气，反复数次。然后开腔发声，声调由低到高至更高的发出阵阵“哟嗬嗬”“嗨嗨嗨”“啊啊啊”的喊山声。

登上山顶，大声呐喊，想象着那些曾经喊山的古人。想象着孔子与泰山，苏子与庐山，李白与敬亭山，杜牧与寒山，陶渊明与南山，徐霞客与黄山，王维与空山......他们在看山，登山，喊山的过程中，或眼界顿开，或悟出哲理思辨，或讴歌自然之美，或发现一份悠然，几多空灵境界。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座山，需要我们在大声的呐喊中去征服。每个人都要征服一座山，只有首先征服了自己这座山，才能征服其它一座座山。喊山的过程是经历爬山，提升眼界的过程，是释放负面情绪，健康体魄身心的过程。据医疗专家说，喊山可以缓解人的精神压力，给人一个释放的空间。现在人工作和生活节奏快，与人沟通少，压力很大。通过喊山，可以把自己心中不良情绪一并发泄出来，正像憋得太久的闸门，忽然间放开，一泻千里，让人心中爽快通畅。

这些年，每当生活中遇到困难，心情烦闷之时，我都要去喊山。喊山，几乎成了我每天必修的功课之一。我浑身是汗，爬上山顶，独自站在山之巅，俯视山下的景象。这一刻，我顶天立地，手触青天，脚踏大地。这一刻，山是我的，大地是我的，万物也是我的，我是山的主宰，我是大地的主宰，我更是自己王国中的王。我吐故纳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我放开腔调，让自己的声音在山谷树林中回荡游走。此时此刻，山中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享受着孤独而宁静的自由时光，自己的喊山声仿佛震掉了几片白云，有几朵似乎伸手可接，喊山声的穿透力，也好像削低了山下的房屋，河流，人群。在我眼里，所有的一切似乎可以一手抓在自己股掌之间。

喊山，喊出所有的狂躁不安，喊出所有的烦闷忧愁，喊出所有的压抑寂聊。没有优美的韵律，却是最动听的语言。喊山声回荡在山谷中，人也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岁的年轻的时代。喊山，喊出了健康和愉悦，喊出了自信与坚强，即使我们没有权利主宰万物，但是每个人有能力主宰自己的精神世界。在喊山声中，每个人都会成为自己世界的王，去坦然面对生活的纷纷扰扰。(成稿于2020年7月30日晚。)

作者单位：河南省方城县拐河镇中心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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