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六盘水(二) <p>六盘水月照机场。</p><p>1965年我毕业分配到水城,我从上海坐火车到贵阳,转车到安顺,再乘长途汽车到水城。在水城长途汽车站,我雇了一匹马把行李运到工作单位。</p><p>想不到,如今飞机直通上海,机票也不贵,620元。</p><p>注意,当时我们当时的工资是57元,水城到上海的慢车票票价是30.80元,约占我月工资的54%。按现在的月收入为46年前的100倍计算(其实还不止),如今的机票价格实在太亲民了。</p> “逃离”六盘水 <p>六盘水火车站全景</p> <p>我一踏上贵阳去六盘水的高铁,就想起46年前“逃离”六盘水的景象,离六盘水越近,这个记忆就越清晰。</p><p>我1971年从设计院调往水城特区基建局,我是解决夫妻不在同一单位调去的,还有两位自己也愿意去,其他人是“被动”调去的,自己不愿意,不过也没有办法。</p><p>我们调往基建局主要是为建设水城特区,那时特区急需我们这批技术力量。经过三年的建设,特区也建得差不多了。关键是支左的军代表要撤出地方回部队,我们这帮人是特区二把手郭敷泉军代表(江苏人,从军事科学院来支左的,离开六盘水后任镇江军分区副司令,这是一个好人)弄来的,他回部队前自然要给我们一个安排。</p><p>我们在“央企”待久了,不太习惯地方上或小单位的工作习惯和环境,可能在“央企”工作过的人都有这个体会。</p><p>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中央决定开发华东煤田,也就是现在的兖州煤矿。那里煤储量非常丰富,需要的建设队伍也很多。因此,那里需要一个煤矿设计院和施工力量。设计院由原水城院派人组建,水城几个工程处也迁往山东。</p><p>我弟弟夫妇当时在煤炭部37工程处,也一起调往山东。我们弟兄俩毕业后一起在水城,又一起去山东,后来又一起调回上海,真是兄唱弟随。</p><p>因为对六盘水早已厌倦,大家都想调往山东,山东毕竟靠华东沿海,也比较富足。迁往山东单位的职工去山东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还有不少配偶和子女不在调遣单位。为此,当时对“随迁”人员的“资质”也做了限定。</p><p>为了能随迁离开贵州,不少人想方设法“创造”条件,例如有的人突击调动、突击结婚,甚至兄妹假结婚……</p><p>如今看来似乎有点荒唐,但我们这些身临其境的人却非常理解。其实谁也不想这么干,但是老百姓不这么干,又有什么办法呢?!</p><p>当时,煤炭系统一位有相当地位的领导说:“看来,六盘水不得人心啊!”</p><p>得知水城煤矿设计院大部分人要迁往山东,我们在水城特区基建局的这批人就蠢蠢欲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找关系、通路子,想调回设计院随迁到山东。不愿去山东的也要回水城院,不想留在基建局。</p><p>为此,我结识了六盘水地革委的组织部长金广泰。我还找过当时六盘水地区的一把手、中共六盘水地委第一书记,贵州省革委会副主任、煤炭部副部长贾林放。</p><p>那时尽管“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但干群关系比较融合,贾部长办公室门口也没有警卫,他的秘书很客气,贾部长也和邻家大叔一般随和。我对贾部长说,我是无可奈何才找你的。贾部长笑着说了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我马上接了一句“似曾相识燕归来”。</p><p>大家都笑了。</p> <p>六盘水火车站,现在通高铁了。</p><p>46年前,我就是从这块地方“逃离”六盘水的。</p> <p>贾部长是我那时见到的最大干部,他那时好像没有照片上这么老。贾部长27年前已经驾鹤西去,我在此遥祝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p><p>那时决定事情简单,没有现在这么多繁琐程序。结果是皆大欢喜,愿留在水城特区基建局的就留下(当时上海市副市长宋日昌的大公子宋巍留下了),想留在水城设计院的也留下(1987年这部分人迁往贵阳,组成贵州省煤矿设计院),我们这些愿跟设计院去山东的就去山东 。</p> <p>贾林放,1912-1993,今河北蔚县人。清华大学肄业。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p><p>曾任太谷县抗日民主政府区长,昔西、榆次县县长,晋冀鲁豫边区政府二厅秘书主任,太行行署处长,焦作新华公司经理,榆次县晋华纺织厂厂长。建国后,历任井阳煤矿公司经理,燃料工业部经理司司长,煤炭工业部办公厅主任、副部长,中共六盘水地委第一书记,贵州省革委会副主任,煤炭工业部顾问。</p><p>我当时就是在照片上这座“干打垒”楼里晋见贾部长的,那时贾部长约61岁。</p> <p>说“逃离”,一般不外乎两个意思,一是形容离开时的急切,二是形容离开时的狼狈。</p><p>搬往山东时,每家都有不少东西需要装运,但是那时车皮很紧张。为尽快离开贵州,大家都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等待货运车皮。</p><p>到了装车那一天,大家都急着把东西往车上搬运,唯恐上面突然来通知说“不许走了!”唯恐该走的走了,来不及走的就“扣下来”了。</p> <p>六盘水火车站附近的夜景</p> <p>搬家时,两家人家的东西合装一个车皮。找到指定的“闷罐”车的车厢后,我们就急吼吼把东西往里塞,人多又乱,弄得人声鼎沸。有的车厢里面的苹果还没有卸完,大家也顾不上了,脚踏着滚动的苹果就往车上抢运东西,苹果的主人在旁边嗷嗷直叫。</p><p>看到如此狼狈的景象,我当时心想:国民党溃败从大陆撤退大概也不过如此吧?</p> <p>未来的六盘水高铁站</p> <p>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因为有前车之鉴,大家都唯恐万一走不了被落下。</p><p>大约是1964年,当时重庆煤矿设计院一个设计队,在六盘水一个矿井做现场设计。大约考虑要加快设计进度,当时的煤炭部范文采副部长决定,在六盘水出差的重庆设计院人员全被“扣”下,全部调入水城煤矿设计院。</p><p>当时,夫妻俩同在一个设计队的很少。于是,范部长这个命令导致很多夫妻牛郎织女般长期分居,直到1974年,水城煤矿设计院大部队迁往山东才完全解决。</p><p>“一年被蛇咬,三年怕草绳”,这就是我们离开六盘水时如此急切的缘由 。我们是装完货的第二天离开的,拿着开后门买的卧铺票踏进车厢,心中还有点“没着没落”的感觉,直到火车开动,我才松了一口气。“总算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心里想。</p><p>其实,绝大多数同事也是这样想的。</p> <p>这是新建的六盘水市委、市府大楼,房子非常气派,风水也好。据传,因为怕挨上级批评,至今不敢搬进去办公,白白空在那里。</p> <p>大学毕业把我分在水城,55年后的今天我还耿耿于怀。</p><p>知道我分在水城后,我在大比例尺的地图上才找到水城的方位和走法。那时水城还不通火车,我从上海坐火车到贵阳,转车到安顺,再乘六七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水城。在水城长途汽车站,雇了一匹马把行李运到设计院。</p><p>直到设计院门口,我都不相信这是一所部属的大设计院,这里一座楼都没有,也没有几幢永久性建筑,像一所兵营。</p><p>那时水城设计院刚建院,水城基本处于农耕状态。当地老乡从未见过日光灯,他们的房子连家徒四壁都谈不上,因为四处不仅漏风还透光。</p><p>老乡卖鸡蛋都是十个一起卖,习惯是一个方面,关键是因为他们不会计算价钱。</p><p>那时条件非常简陋,厕所是旱厕,没有顶只是四面墙,下雨天方便时必须打伞。因住房有限,即使是夫妻也只能每周同住一晚。房间只有一张空床,需要自己抱被子进“鸳鸯屋”。</p><p>当地产的日用品几乎一无所有,甚至连卫生纸和酱油都要从外面带进来 。当地产的饼干凹凸不平、厚薄不一,饼干屑比沙粒还粗。我爱人怀我女儿时特别想吃上海的酱黄瓜,但是水城甚至贵阳都没有。无奈之下,我托我的同事高丽影从上海带一瓶,以介燃眉之急。</p><p>那时候每个人要带的东西很多,一小瓶酱瓜也是很大的心意。为此,我一直非常感激老高。</p><p>我爱人是广州人,一次我们回广州探亲,途径衡阳换车时我给儿子买了一根棒冰(北方叫“冰棍”),儿子望着棒冰冒的凉气不敢吃,说“烫!” 因为他懂事后,在水城从来没有见过棒冰。几年后到美国,看到各式各样的冰激凌,我经常就会想起这尴尬的一刻。</p><p>到贵阳出差时,我们到处找卖酒酿的地方,因为水城没有酒酿……如此的例子太多了。</p><p>那时正逢文化大革命,强调知识分子参加劳动 。我爱人当时在矿务局土建队工作,怀孕大着肚子还要参加筛沙劳动。幸好,和她一起干活的贵州“亦工亦农”工人小陈很照顾她,我爱人倒没怎么出力,但大着肚子站一天也不轻松。</p> <p>六盘水街景</p> <p>什么叫“亦工亦农”?即使问贵州当地人,我肯定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不知道。</p><p>当时文化大革命,毛主席号召要大家“亦工亦农”,就是既是工人,又是农民。贵州就招收了不少当地的农村青年进厂矿当工人,这些人就叫“亦工亦农”工人,简称“亦工亦农”。</p><p>当时这些人都从事一些比较简单的劳动,几十年后一些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了单位的技术骨干或领导。在山东邹县(如今叫邹城市),如果你遇到说话带贵州口音的老人,他们十有八九就是当年的“亦工亦农”。</p> <p>注意到没有?小河两边亮处的灯带是一个可以通行和观看河景的长廊,贯通整个河道。遗憾的是,我腿脚不便没有下去仔细看看。</p> <p>七十年代,他们随着所在的工程处的建设大军一起到邹县,建设兖州煤田。年纪大了,很多人就留在山东当地了。</p><p>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次回六盘水我也想找到那位好心的小陈,但是五十多年过去了,我连小陈叫陈什么都记不得了,自然也无法寻觅。当年的小陈如今也应该七十多岁了,不知道他一切可好?</p> <p>我们设计院位于土桥,设计院后面有条小河,直通老水城县城。现在成了一条靓丽的景观河。</p> <p>水城当时就一条从滥坝通往德坞的公路,没有路名(现在就是人民路的位置),也没有什么劳什子的红绿灯。如今六盘水的马路如渔网一般,看到什么钟山大道、人民路……的路牌,弄得我眼花缭乱。</p><p>望着六盘水宽阔的,但是还算不上车水马龙的马路,我联想蹁跹。</p> <p>这是六盘水火车站附近的照片。原先这里一片荒芜,说不定就是我当年背孩子走的乡间田埂小路。</p> <p>现在六盘水的中心城区原先就是一片农田。</p><p>从土桥我们设计院所在地到老水城县城、新城的一大片,加上我们设计院到黄土坡的一大片农田,基本上就是现在六盘水市的中心城区。</p><p>这块地域本来有一些小山包,现在都被夷为平地,原先我们设计院后面到水城县城的小河也经“裁湾取直”,成为一条靓丽的景观河,河两侧还有长廊,既可以通行,也可以观河景,晚上灯光一亮,犹如彩带一般。</p><p>我非常佩服六盘水的规划人员和建设者的魄力和眼界,他们硬是从“穷山恶水”中“抢”出一座新城。</p> <p>六盘水的夜景,当年可是一片农田。</p> <p>一想起毕业分配,55年后的今天我还埋怨自己太纯真,纯真得“冒傻气”。</p><p>1965年毕业分配方案宣布前,老师征求我们每个人对分配方案的意见,我只在表格上写“解决服从分配,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还慷慨激昂地附了一首诗,其中有“埋骨岂需桑梓地,人生到处有青山”两句詩,55年后的今天我记得清清楚楚。</p><p>当然分配方案早已内定,征求个人意见只是形式,但这也足以显示我的天真和傻乎乎的革命激情。</p><p>我庆幸靠自己的努力“蹦”出贵州,我的同班同学至今只有我一个在上海。</p><p>否则……</p><p>唉!</p> <p>小河的夜景。</p> <p>当年,我们设计院到水城矿务局之间是一片农田。那时我爱人一个人住在矿务局的油毛毡房子,我每天都要去那帮她照顾小孩。</p><p>贵州经常下雨,我们最担心就是尿布晾不干。那时尿布都是利用旧衣服改的,布厚不容易干。即使油毛毡房子里有炉子烘烤,尿布挂得如万国旗一般,也没有办法。</p><p>所以,如今看见“尿不湿”,我就感叹不已,羡慕现在年轻人不为尿布发愁的幸福生活。</p> <p>六盘水的马路</p> <p>六盘水市中心,原先这里是一片农田。</p> <p>矿务局距我工作单位很远,天气好走小路约需要40分钟,雨天需一个小时,我早晚各一趟。</p><p>为了少跑一趟,我周六早上就把孩子带回设计院,晚上我爱人才下班回来。</p><p>碰到下雨,一个人把孩子从矿务局接到设计院非常辛苦。和贵州人一样,我背着孩子,再提一个大包,内有尿布、奶瓶等物品,打着伞穿高筒雨靴走在狭窄的田埂小路上。我人高走路不稳,女儿小时候又沉,田埂又滑,一个小时的路上都是小心翼翼,真是一步一个艰难。</p><p>周六白天我不上班照看孩子,男人带孩子不容易。有时喂孩子吃饭,孩子就是不张嘴,真是无可奈何。</p> <p>当时,水城有不少这样馒头状的小山,但是大多数都被推平了。在地无三尺平的贵州,造出如今六盘水中心城区这么大一块平地不容易,我很佩服六盘水市建设者的气魄和大手笔。</p> <p>如今,每听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这首轻快的台湾校园歌曲,我就想起以上艰苦的这一幕。</p> <p>本文的标题是“逃离”,我也花不少篇幅渲染“逃离”,其实我是借“逃离”苦心孤诣地反衬今天六盘水的发展。</p><p>离开六盘水后,我一直不知道,也没有渠道得知六盘水的消息,直到遇见一位六盘水来的朋友告诉我,六盘水现在被誉为中国的“凉都”,2017年六盘水有三千佳丽婀娜多姿身穿旗袍,花枝招展在位于当年窑上的湿地公园巡游,我惊叹不已。当看见六盘水举办的世界马拉松比赛的录像,我怀疑,这就是我熟悉的六盘水吗?这就是原先穷山恶水的水城吗?</p><p>经我几天的寻觅,发现原先的旧地所剩无几,但是六盘水变了,凤凰磐涅变成一座美丽的新城。我甚至有点怀疑,我当时的“逃离”有意义吗?</p><p>毛主席在《实践论》里说,量变引起质变,排列组合的变化也能引起质变。</p><p>同样是这片天,同样是这片土地,同样是这批人,四五十年贵州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在我六盘水的几天中,这个感觉尤为突出。当时“逃离”时,哪里会想到还有今天!呜呼!</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span style="font-size: 18px;">四五十年在历史长河中仅是一个瞬间,但是经过四十多年的开革开放,贵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六盘水越来越漂亮了,人民生活也越来越富裕了。大城市有的东西六盘水现在都有。六盘水了解了世界,世界也了解了六盘水。</span></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span style="font-size: 18px;">如今六盘水的年轻人很难体会他们的父辈半个世纪前,在“大三线”建设时艰苦奋斗的“苦涩” 甚至“尴尬”。这样的经历再也不会在他们身上重演了,这就是进步,这就是发展。</span></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span style="font-size: 18px;">今天,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接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但是这仅仅是序幕,中华民族崛起的真正高潮还在后面。借用毛主席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的一段话:中华民族的崛起,决不是如有些人所谓“有崛起之可能”那样完全没有行动意义的、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种空的东西。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span></p><p style="text-align: justify;"><span style="font-size: 18px;">………………………………………………………</span></p><p>下一篇是“寻梦六盘水”(三)</p><p>《重上黄土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