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父亲的老去

娴子

我的父亲这两年不知怎么地，突然间精神就萎顿了下来，连走路也蹒跚了。精神是一个人身体健康的体现，我担心父亲的身体很快就会垮，内心隐隐地不安起来。父亲打电话跟我说，总是觉得累，总是想躺床上歇息。

父亲终于生了病，我接他来我所在的城市，带他去医院，这个科那个科地检查，父亲非常害怕，忐忑地问医生：“我该不会真得了什么病了吧？我配合治疗。” 医生看了看他，转头对我说：“你父亲太紧张了，应该没什么大的毛病，不过，具体情况要等检查报告下来了才知道。”

也就是在等待检查结果的这两天里，父亲再次表现出了让我 “失望” 的焦虑神情。

父亲啊！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从来都是高大，伟岸的！你头脑冷静，办事沉稳。而不该是这种六神无主的惶恐样子啊！你是我的依靠，我的坚强后盾，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地老去？

小的时候跟父亲一起上山去，遇到高高的土坎下不来，父亲就会伸长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把我从土坎上抱下来，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也总是让小小的我走在前面，他自己则像一堵墙一样地，在身后帮我挡住黑暗的恐惧。也就是在成家以后，我要有事也还是会回家找他商量，求他拿个主意。

检查报告下来了，父亲身体并无大碍，他如释重负。但是父亲确实是老了，原来一米七八的个子矮了不少，稀疏的头发是染过的，发根处长出雪白的新发。脸上的皱纹一直延伸到了颈部，老年斑已不止在他的脸上出现了，连青筋暴起的手上也有。我要是不找他说话，他就会长时间地沉默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带他到公园里去玩，他微驼着背走路缓慢，我走得远了，总要停下来等他一会儿，再走远，再等一会儿。我陪他一起逛商场，上楼时，不停运动的电梯让他看了眼花，迟迟不敢迈步，我只好搀扶着他一起上楼去。

在商场顶楼的休息区，父亲沉默地看了我生活的这座小城好一会，

叹气说：“兰啊！你离家乡太远了，我说：“爸，不远，也就一小时的高速车程。” 见父亲神情黯然，我不敢再往下说了。父母都希望子女飞得高飞得远，但当他们变成羸弱老人的时候，却又是这样的地害怕子女不能够陪伴在身边。

我走过去挽住父亲的胳膊，说：“爸，我以后会更经常的回去看您的，您看也不是很远是吗？” 父亲似是宽慰了一些，脸上表情缓和了下来。

在商场门口，我给牙口已经不好的父亲买了一杯甘蔗汁，看着他喝。我问他：“甜吗？”他说：“真甜！”

这情景仿佛回到了儿时，那时候，我跟父亲走了十几里山路去小县城，他见我渴极了，给我买了一杯从没喝过的甘蔗汁，父亲问我：“甜吗？”我说：“真甜！”

相同的场景，角色已是互换。我在心里说：“爸爸，现在换我来守护您！”

父亲要回去了，我已经不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去汽车站了，我亲自送去，买了车票一直把他安置到座位上。他挥着手说：“你回去吧！回去吧！” 我没有离开，而是在离车不远的地方站着。检票员上车检票了，我远远的看见父亲左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车票来。他这个老态的动作让我心疼不已。

这个老人，我的父亲，在不久以后，将再没有力气来到我的身边，他只能在曾经哺育过我们兄妹长大的旧巢里，一天天的老去，倚门盼望着子女带回精神的慰藉和亲情的反哺……

不但是我心里不肯接受父亲的衰老，父亲自己也尽力极力挣扎着不肯老去！他回去以后，又得了夜里盗汗的毛病，他去看老中医，中药不断地煎服，营养不断地补充。即使医生说这不是病，这是年老体虚的自然表现，但他不信，仍然不停地吃药。不肯面对自己身体日益衰退的事实。

当我们的父亲步入高龄，羸弱成了需要照顾的老人，我们只有预备下一副坚强的肩膀，让老人倚靠，他才会安心，不再恐惧衰老的到来。

也让我们坦然地接受父亲的老去，让他老有所养地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