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淮海路

文立

　　据讲，老底子传统的上海人是不大高兴去‘中华第一街’南京路的。嫌那里忒嘈杂，忒土。搿是外地人欢喜去的地方。

当然，伊拉也勿高兴去‘老城隍庙’(豫园)。搿是斩外国洋冲头的地方。

伊拉欢喜‘上海人的后花园’__淮海路。清爽、洋气、时尚。

　　淮海路老早叫宝昌路，霞飞路，林森路……解放后，为纪念淮海战役改名叫淮海路，沿用到现在。

不过大家习惯讲的‘淮海路’是指‘八仙桥’到陕西路的淮海中路。当中最闹猛的是从重庆路到瑞金路再到茂名路這一小段。

关心淮海东路和淮海西路的人蛮少的，好象伊拉不是‘淮海路’一样。

其实老底子‘八仙桥’一带的淮海中路也蛮土的。不过上海人荡马路习惯从此地开始，因为此地有大众剧场、嵩山电影院，小青年轧朋友化二角洋钿看场戏出来，兜兜淮海路，数数电线木杆也是桩蛮有面子的事体。

或者到淮海电影院看场电影，轧进隔壁的‘野荸荠’买包鸭肫肝或者素火腿吃吃，搿是可以回味交关辰光的。

至于再荡过去点到国泰电影院或者长乐路上的上海艺术剧场看戏，搿多数是老克勒了。

可惜‘大众’、‘嵩山’、‘淮海’到九十年代侪拆脱或关门了。

　　为了兜淮海路省力点，阿拉从‘淮国旧’开始。

‘淮国旧’全称是‘国营上海市贸易信托公司旧货商店’。伊前身是‘五星百货有限公司’。前门勒淮海路，后门勒长乐路，卖的商品从搪瓷茶杯、痰盂罐到象牙筷、金手表、古董，应有尽有，不应有也有。‘文革’当中店堂里堆滿了钢琴搭红木家生，连背后的长乐路也摆足摆满，侪是抄家抄来的。

1993年为了造南北高架路，把‘淮国旧’拆脱了。

　　斜对面的妇女用品商店呒没拆，保存了1923年造的‘培文公寓’和1932年造的‘永业大楼’，加上‘康绥公寓’、‘飞龙大楼’、‘和合坊’搭三条‘渔阳里’，组成了‘百年淮海路’的标志和精华。

　　年近百岁的‘培文公寓’和‘永业大楼’立勒雁荡路两旁边，不声不响地看着淮海路上的‘小赤佬’、‘小阿糊’挥霍了豆蔻年华，浪费了火热青春，不知不觉蹉跎了岁月，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然后不情不愿地进入爷叔、阿姨时代，老快就成了阿爷、阿娘、外公、外婆……

不过交关人还是留下了雪泥鸿爪。

　　比方讲 ‘和合坊’里就住过著名的月份牌画家杭时英，伊的作品现在只有勒博物馆、美术馆、大图书馆的珍藏部里能看到。

弄堂里也住过驰名世界的‘红双喜’乒乓球前身‘盾牌’乒乓球的创始人搭老板，爱国资本家谈先生。

更加出名的是开国大将陈赓曾在弄堂里处决了当时中共中央军委的秘书、出卖彭湃等烈士的叛徒白鑫。搿是应该记入史册的。

解放后弄堂里还住过二次获得全国劳模、正教授级资深航道专家郭先生等人。

　淮海路有三条‘渔阳里’。

大家比较熟悉的是霞飞路新漁阳里6号(现在淮海中路567弄6号)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诞生地，上世纪二十年代团中央机关旧址。

穿过新渔阳里，环龙路渔阳里(现在南昌路100弄)2号是陈独秀故居。1915年陈独秀勒此地创立《青年杂志》(后改名《新青年》)。1920年8月，陈独秀、李达、李汉俊等人建立‘中国共产党上海发起组’。1921年9月，中共中央办事机构就设勒里厢。

至于重庆中路64弄的老渔阳里就呒没介轰轰烈烈了。淮海路上的‘上海钟表店’店面以前是‘麒麟百货商店’，伊拉老板就住勒老渔阳里。弄堂里还有出名的皮肤科中医杜石倩女士的诊所，伊九十几岁还用祖传秘方和精湛医技为疑难杂症病人和育婴妇女解除病痛。

　　再过去，淮海中路650弄3号是孙中山的上海行宫。后来做过‘启秀女中’(十二中学)，淮海中路小学，现在拨某地产集团收购了。

假使朝南走，还有孙中山故居，周(恩来)公馆，不过离淮海路有点远，就不兜过去了。

　　淮海路上开过交关多服装店和绸布店。象‘金龙绸布店’、‘大方绸布店’、‘凌云绸布店’、‘淮海服装店’、‘啓发西服店’、‘黎明服装店’、‘紫蘭门’等，后来侪关脱了。

接下来开了勿少拍婚纱照的店，象‘巴黎婚纱’、‘侬侬婚纱’、‘珍妮花’等等，不晓得啥辰光也勿看见了。

　　淮海路上还开过交关多饭店。象‘老松顺’本帮菜，‘绿野’川菜，‘大同’烤鸭，‘江汉’豆皮，‘蓝村’、‘天鹅阁’的西菜，等等。现在侪打烊了。

　　只有一家店呒没变，而且越来越兴旺。伊就是‘光明村’。

　　假使侬叫差头去淮海路‘社科院’，大多数司机会寻不到方向的。但假使侬讲去淮海路‘光明村’，呒没司机不晓得的。即使第一趟开车去淮海路也不会搞错的：有人排长队的地方，就是‘光明村’。

　　老早‘光明村’是点心点，后来增加堂吃，再后来勒一楼卖自制的熟食(上海人不讲‘卤菜’的)、勒楼上‘吃桌头’……再再后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一年365天从早排到夜。

　　顶闹猛的辰光门口有5支队伍。朝西排到社科院所在的泰山公寓弄堂口的是买酱鸭、油爆虾、小黄鱼、酱牛肉等熟菜的。边上较短的是买苔条花生、咸蹄膀、酱蛋等袋装、盒装熟菜的。第三支从楼梯上排下来一直到马路上的是上去等位子吃面、吃馄饨的。边上一支较短的队伍是买蛋饺、双档、鱼丸、虾丸等半成品的。第五支队伍是买鲜肉月饼的，要排到成都路转弯。只有买袜底酥等点心覅排队，也不晓得为啥。

　　勿晓得晒辰光‘光明村点心店’变成了‘光明村大酒店’，‘村’变成了‘邨’，好象上了点档次。

不过排队的人不是咬文嚼字来的。伊拉一是晓得东西流转快，新鲜。二是价格公道，不斩人。三是拎勒送人有面子：淮海路光明村排队买的，说明诚心诚意。

　　家母欢喜光明村酱鸭，九十多岁还一个人去买，人家营业员看见连忙端一把椅子叫伊坐，先为伊斩半只。排队的人刚想啰苏，营业员就笑勒讲：侬九十岁来，也覅排队。

为此，老娘开心了老长辰光。

老爸创办了浦东陆行中学，任首任校长，近百岁了还欢喜吃‘肯德基’，大概受舌尖上的淮海路影响吧。

　　光明村生意介好，其他做熟食的也要分杯羹吃，于是专门做糟货的‘老人和’勒成都路口也开了分店。

结果一炮打响，慢慢交门口的熟食也要排队了。加上边上‘老大昌’的冰糕、哈斗、咖喱牛肉饺，起篷头了。

　　不过‘金陵烧鹅’就呒没介额角头了。

‘狗撵鸭’也呒没呱呱叫。

　　开勒‘长春食品店’里的‘山林大红肠’还勒嗨经营。‘全国土产商店’里又开出了‘西区老大房’熟食和‘佬街佬味’熟食。

　　短短几百公尺里开了6家熟食店还勿罢休，苏州的百年老店‘杜三珍’也到上海抢滩来了，开勒‘和合坊’弄堂囗。

尽管老吃客们一面买一面叽咕：闷肉和三珍酱肉比苏州总店推板多了。

不过还是买得起劲。

　　舌尖上的淮海路真不是吹的。从雁荡路口的‘上海全国土特产食品商店’到思南路口的‘长春食品商店’，当中竟然开了‘南区老大房’、‘来伊份’、‘栗上王’、‘哈尔滨食品厂’等一系列西点、小吃店。跟马路对面的‘鲍师付’、‘金太粽’遥相呼应。

　　‘全国土产’的前身是‘培丽土产公司’，专卖酱菜，到现在已有90多年了。除了虾籽鲞鱼，买点酱菜不过几元、十几元的生意。能天天排队，开二只窗口也来不及做，搿种事体也只有淮海路有了。

　　有人不卖账，讲：有啥稀奇，有种地方垃圾也卖得脱的。

格么，好的，到马路对面看看。人家著名的西点连锁店到搿里开了爿店，一息息就打烊了，到现在门面还空勒嗨，吃相覅忒难看噢。

　　淮海路有点怪，从此地出去的海外华人梦头里也流馋吐水的‘生煎馒头’，伊拉只认‘丰裕生煎’，从来不认‘小X生煎’、‘大XX生煎’，即使米其林认可也不睬。因为‘丰裕生煎’是从和合坊弄堂口‘和合点心店’开始发家的，后改名为‘春江点心店’，因为城市建设被赶来赶去，但越赶店越多，变成‘丰裕餐饮有限公司’了。南昌路、陕西路、斜土路、鲁班路都有。当然，大家感情顶深的还是瑞金路、淮海路口的一爿。

　　老同学里有一位高材生住勒'丰裕’隔壁楼上，阿拉放学去买油墩子吃时常常看见伊拉姆妈勒窗口看风景。其实是勒嗨盼儿子早点回来。现在儿子成了某著名市重点中学特级校长，姆妈该放心了。

几十年过去了，每趟经过此地，总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好象总有一张笑脸依稀飘过。

　　过来几步就是瑞金公寓，另一位同学在楼上住过。伊老爸是小儿科权威、终身教授，教出来的学生做市长、省长了，还年年来看伊，一直到伊102岁仙逝。

儿子也蛮有出息，是某知名企业的正教授级总工程师。

　　穿过淮海路朝前是有名的‘香山公寓’，也有一位老同学住勒里厢。伊老爸是搞军工的一级工程师，任命状是当时国防部长签发的。‘文革’中把任命状当护身符压勒玻璃下，结果还是被赶出去了，直到拨乱反正后再搬回来。

伊拉五个兄弟分勒四个国家，英文侪是姆妈勒‘文革’当中自家教的。现在个个混得不错，但年纪大了，只求国泰民安了。

　　还有一位老兄弟住勒出名的‘淮海坊’隔壁‘汾晋坊’。伊太太是初中毕业去崇明的，上调后奋发努力，学业、事业均有成，被评为主任医师、硕士生导师，多次只身出国学术交流。‘赣大儿子’考入博士，自己也当上了某局局长。但勒屋里地位仍旧最低。因为孙子、孙囡爬勒爷爷、阿奶头上是现在世界惯例。

　 对不起，兜远了。还是回到舌尖上来。

开勒半只弄堂口违章建筑里的‘北万新’已经有九十几年了，城管也不拆，因为‘有阿拉的辰光侬还呒没养出来’，外加伊拉的菜馒头名气老响的，所以只好作为‘历史遗留’眼开眼闭了。

上海人勿叫‘包子’的，只叫‘肉馒头、淡馒头、刀切馒头、菜馒头、豆沙馒头、生煎馒头…’，叫‘包子’的一定是……

　　同样老资格的还有一开间门面的‘味香斋’。从阿拉小辰光开始，伊拉的‘麻酱+小牛’就呒没变过，连火车座、硬板凳、木夹子也呒没变过…天天排队，等位子，翻台面…平均15分钟一批。

老头老太是回忆‘老样子’，寻找‘过去的好时光’来的；后浪和后浪的后浪则是为舌尖来的。

　　其实，小姐姐、小鲜肉们有自己的网红打卡地。

　　尽管也要排老长的队，但小情侣们勒淮海路打卡发微信也是蛮有面子的，决不亚于去半岛饭店、丽思卡尔顿吃一顿的，何况呒没介许多钞票。

　　看看后浪的后浪勒啥地方排队。

　　有人问‘高雅淮海路’，高在哪里，雅在何方？

那么请看珠宝和名表。

　　覅问价钿，问了侬要难过的。

　　不过有人不欢喜珠宝。精致的上海少奶奶和老太太情愿勒伊纽扣上掛二朶白兰花，搿风度、搿气場远远超过俗气的金项链。

卖珠珠花、白兰花的老太太是淮海路唯一不被驱赶的‘流动摊贩’，也是淮海路‘高雅’的风景之一。但伊就要走勿动了，吃力了。

　　淮海路不声不响远去的还有书卷气和笔墨香。

‘老胡开文’和‘泰山文具店’拆脱了。‘教育书店’和‘上海旧书店’关脱了。‘新华书店’看不见了。只有‘三联书店’还苦苦撑勒嗨。不过门可罗雀，靠卖衍生产品来维持了。

　　其实淮海路不缺钞票，大款有的是，看看车子就晓得了。

　　不过来淮海路的穷人、残疾人也不少。

　　好在淮海路历来是一条开放、包容的路。中西结合，土洋结合，各取所需，老少咸宜，泥沙俱下，海纳百川。

用一句时髦闲话就叫：混搭。

　　嘿嘿，混搭！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