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未了:被时代抛弃的陈起惠

960小院艺术馆

1950年7月暑期,陈起惠参加青岛教师研究会美术组成立活动时合影。(前排左一:孙德育;左二:任光庭;左五:李丹忱;左六;陈寿荣。中排左一:王维尧;左二:郭士奇;左三:吴效安;左四:孙德庭;左五:陈起惠;左六:赫保真。后排左二:赵仲玉;左三:张铎。拍摄于青岛二中。)</h3></br><h3>在中国近代美术史上,私立北平京华美术学院,是一所绕不过的学校,也是一个抹不掉的校名。这所美院之所以名闻遐迩,蜚声海内外,除了师资力量雄厚以外,还为中国培养了一大批美术人才,他们成为中国近代美术界的主要支撑力量。京华美院的毕业生在中国美术星空中,犹如群星闪烁。但也有一个学生,宛如一颗流星,只划下了一道亮痕,便消失了。这名学生就是陈起惠。</h3></br><h3>陈起惠绘画基本功扎实,成名较早,由于历史上、政治上、生活上多种因素,一度被迫脱离艺术,远离人们的视线,成为一个被命运放逐、被时代抛弃的国画艺术家,美术教育家。</h3></br><h3>一、从胶州到北平</h3></br><h3> 《月季》陈起惠 作</h3></br><h3>陈起惠,祖籍福建省莆田县,原籍胶州市马店镇小寨村,1921年生于胶州阜安街一小生意人家庭,1937年迁居寺门首街,家境相对富裕(有三栋平房,土改初期划为中农,后又改为地主)。陈起惠上有四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为这代唯一男丁。他自幼受姑父、姑母启蒙,爱好剪纸与绘画,常以《芥子园画谱》临摹学画。上小学时,初名陈起禄,其绘画天赋得到了美术老师徐惠圃的赏识和培养,出于对老师的敬仰和对绘画的热爱,遂改名陈起惠。</h3></br><h3>1941年,21岁的陈起惠受聘于青岛特别市胶州区初级中学校(后改为青岛特别市市立胶州初级中学校),任美术老师。</h3></br><h3>陈起惠在中学任美术老师时间不长,却受同事韩少婴影响较大。因韩少婴毕业于北平京华美术学院国画系,属科班出身。他为了提高自身艺术素养,决定辞去刚刚获得的教职,当年即考取了北平京华美术学院国画系,与滕州王学仲为同班同学,一同受教于田世光、赵梦珠、吴镜汀、周怀民等,主攻工笔画及小写意花鸟画。</h3></br><h3>院长邱石冥每年都奖励前三名优秀学生,发放的奖品是刻有自己名字的毛笔。陈起惠因成绩优秀也获奖一支,他视若珍宝,终身收藏。当时,邱石冥兼任北平古物陈列所国画研究室导师,田世光也兼任该研究室讲师,他俩经常带领学生到故宫参观古代绘画,并挑选了陈起惠等几位优秀的学生帮助故宫整理修复古画。陈起惠十分珍惜这一难得的学习机会,在修复古画的过程中,对各派花鸟画名作苦心临摹,既学黄荃的结构精密、色度浓丽,也学徐熙的水墨淡彩、色调柔润,兼收两家之长,尽得宋元勾勒画派技法之精髓,逐步形成了造型准确、线条流畅,色彩绚丽,在鲜艳中含有幽雅气氛的独特绘画风格。</h3></br><h3>1945年6月,25岁的陈起惠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留校任教,同年加入故宫国画研究会。之后,他经常被借调到故宫博物院帮助工作。在这个期间,陈起惠观摩了故宫珍藏的历代名作,也从中临摹研究了部分名作,这对他以后的绘画创作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可以说,陈起惠由此开扩了艺术眼界,提高了绘画技艺,打下了坚实的传统功底,使之终身受益。</h3></br><h3> 《情切意绵》 陈起惠 作</h3></br><h3>1948年底,北平已被解放军重兵包围,守城的国民党官兵陷于绝境,城内风声鹤唳,兵荒马乱。陈起惠的父亲担心独子陈起惠的安全,不断写信敦促陈起惠弃职回家。陈起惠听从家父劝导,不甘情愿地辞去了京华美术学院的教职,恋恋不舍地离开北平。这时,距北平和平解放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h3></br><h3>历史是永恒的,社会是发展的,时局是动荡的。陈起惠逃离北平,本想逃避战争,远离战火,但他没有想到,他逃离了北平,也远离了一个即将诞生的新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走出这一步,决定了他未来的艺术,也决定了他未来的人生。正如北京画院艺术室副主任、著名画家刘占江所说:“假如陈起惠是在北京,他的艺术成就可以跟王雪涛的艺术成就比肩。在王雪涛之后,就清新一路的小写意花鸟画家,在国内是寥若星辰。”</h3></br><h3>但是,历史从来就没有什么假如,只留下若干的遗憾。</h3></br><h3>二、从北平到青岛</h3></br><h3> 《鸡有五德》陈起惠 作</h3></br><h3>陈起惠既是美术教育家,又是国画艺术家。陈起惠来到青岛后,即进入青岛九中任美术教师,与他一同执教美术的还有韩湘浦老师,他们一起迎来了青岛的解放,并积极地投入到新青岛的教学研究,推动了九中美术教育的快速发展。</h3></br><h3>1950年7月,陈起惠进入青岛教师研究会美术组,与郭士奇、王维尧、赵仲玉、吴效安、李丹忱、孙德庭、陈寿荣、张铎等16人共同商讨制定了青岛市第一部中学美术教材。此时的陈起惠,经常去北京向老师求教。每次进京,他都受到田世光老师的热情款待,还留宿在田世光家中,师生二人彻夜长谈。但陈起惠没有以此为资本,借用名家的光环来映照自己,这是他思想品行的可贵之处。</h3></br><h3>在青岛,陈起惠经常与赫保真、于希宁、陈寿荣等一起切磋画艺,美术创作日渐进步,迅速进入收获旺季。从1951年开始,他的作品多次由文化部选送到美国、日本和东南亚诸国展出,并获日本“扶桑国际墨画院”大奖。1956年,陈起惠的作品《剑兰》入选由文化部、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第二届全国国画展览会(从现存的作品目录看,入选作者有齐白石 、刘海粟、朱屺瞻、唐云、叶浅予、黄冑、蒋兆和、潘天寿、傅抱石、关山月、王雪涛、田世光、尹瘦石、于希宁等名家),获二等奖;随后,作品《君子兰》入选由文化部、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全国青年美术工作者作品展览会,获银奖;同年,作品《君子兰》入选《山东省青年美术作品选集》,还有《菊花》入选山东省第四届美术作品展览。令人可惜的是这些原作已经消失了,我们再也无法目睹它的艺术风采。</h3></br><h3> 《双鹤图》 陈起惠 作</h3></br><h3>分析陈起惠这个时期的作品,可以看出受老师田世光影响较大,注重写生,画面富有生活气息,着色艳丽但不俗气,格调高雅清新,立意积极向上。陈起惠作为一名青年教师,由于基本功扎实,艺术追求超前,刚出道就跻身于全国名家行列,不仅受到青岛人的注目,而且还得到外地人的推崇。此后不久,关山月专程从湖北武汉来到青岛,拜访了陈起惠。陈起惠也尽地主之谊,陪同关山月乘车游览了青岛市区,登山饱览了红瓦绿树的美景,还一同东赴崂山写生创作。</h3></br><h3>1957年,正当陈起惠艺术创作如日中天之时,不幸连遭厄运:地主出身、右派分子、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等各种罪名接踵而至,数罪并罚,开除公职,打入监狱。从此以后,陈起惠失去了执教权,远离了讲坛,远离了艺术,远离了社会,也远离了人们的视线,这颗刚刚升起的美术新星由此而迅速坠落。</h3></br><h3>1958年,也就是陈起惠入狱的第二年,关山月到广州美术学院任教授兼任中国画系主任。1959年,与傅抱石一起进京为人民大会堂合作了巨幅国画《江山如此多娇》,进一步扩大了岭南画派的影响并树立了自己在中国美术界的地位。而此时,陈起惠还在狱中接受劳动改造。</h3></br><h3>陈起惠在年轻的时候,本想要用生命来讴歌艺术,拥抱时代。但是,他的艺术生命却被“政治”无情地扼杀了。与其说是命运放逐了陈起惠,时代抛弃了陈起惠,不如说是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活生生地扼杀了陈起惠!</h3></br><h3>三、从青岛到胶州</h3></br><h3> 《人寿年丰》陈起惠 作</h3></br><h3>1960年陈起惠刑满释放后,戴“帽”回到胶县(后改为胶州市)城里居住,继续接受劳动改造。</h3></br><h3>1966年,“文化大革命”刚开始,陈起惠与妻子、小儿三人一起被遣返到胶县胶莱公社夏家庄为农。至此,他彻底地抛弃了艺术,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农民,每天串门走户,收集粪便,挣取工分,养家糊口。当时,夏家庄是胶县农业学大寨的试点村,也是政治运动的风向标,不是学政治,就是大批判,大会小会经常开。在这样一个生存环境中,陈起惠经常被红卫兵押上会场,接受批斗。万幸的是陈起惠与当地人无冤无仇,人身并没受到攻击。在那个文斗、武斗一齐斗的年代,一个不幸人在不幸中也有这样的万幸,居然免受了皮肉之痛苦。</h3></br><h3>1973年,胶县举办全县美术展览,胶莱公社大胆启用人才,让陈起惠创作参展作品,他以种植红麻的农村生活为素材,创作了一幅农民身背喷雾器在红麻田里打农药的国画作品,生活气息浓厚,又突出了农民形象,受到一致好评。但由于个人政治原因,只参加了全县集中观摩,最后没能参加正式展出。1975年,陈起惠被胶莱公社选中,进入阶级教育展览筹办小组,绘制阶级教育展览画作。同年,胶县又一次举办全县美术作品展览,陈起惠以熟悉的农村生活入手,画了一幅题目为《放学以后》的中国画。画面结构为S型传统构图,两个小学生位居画面左上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捧课本在学习,上方前景飘有几丝柳条,石头下方是一群正在觅食的白猪,其中还有几头身有黑斑的花猪。后来,这幅国画作品在正式展出时变成了一幅年画,作者也更换了别人的名字。在那个非常之时,对一个非常之人,做出了非常之举,这也是正常之事。</h3></br><h3>也就是从这年开始,夏家庄对陈起惠的监管也放松了,还让陈起惠搞宣传栏,画街头宣传画。陈起惠曾自嘲:“这不是大胆使用人才,纯属废物利用。”</h3></br><h3> 《秋水芙蓉》 陈起惠 作</h3></br><h3>1977年,著名画家吴作人从北京来到青岛,托人寻找陈起惠。陈起惠闻讯后赴青岛看望了吴作人。几十年未见,仅凭语言难以表达内心之感,吴作人当场挥毫,满怀深情地作一幅《金鱼图》赠送陈起惠。同年,由当时的胶县县委书记吕延庆主导,将陈起惠请到胶县第二招待所(后改为胶州宾馆),绘制了一批中国画装饰会议室、接待室、餐厅。分析陈起惠这批绘画,可以明显看出,因受政治因素影响较大,虽为中国传统花鸟画,也题上了几句进步诗句,以示古为今用。</h3></br><h3>1980年,陈起惠老师结束了长达14年的农村生活,恢复了城镇户口,离开夏家庄,回到了胶县寺门首街陈家老宅居住。从此以后,陈起惠逐渐复出,慢慢地回归社会。</h3></br><h3>陈起惠原本是一个知识分子,自始至终保留着传统文化中优秀的基因。在胶州,与之接触的人都说他为人谦逊,说话很少,是个老实人。其实,在那个年代,像他这样的人不说话或是少说话,这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h3></br><h3>四、从胶州到青岛</h3></br><h3> 《优胜劣败》 陈起惠 作</h3></br><h3>1980年,刚刚脱农返城的陈起惠被青岛市四方区文化馆聘为辅导教师,只身一人来到青岛,为业余美术班的学生教授中国画。</h3></br><h3>青岛,曾经是陈起惠工作、生活的地方,也是他绘画艺术的发祥地,更是他政治生命与艺术生命的终结地。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他五味杂陈,颇有伤感,总觉得青岛既熟悉,又陌生,还带有淡淡愁伤,就连那“飞阁回澜”“琴屿飘灯”“燕岛秋潮”也都带有悲哀凄凉的情调。</h3></br><h3>这个期间,陈起恵晚上讲课,白天绘画,画示范图例,也画出口国画。同时,也为索画者应酬,创作了大量的作品,有花卉、鱼虫、禽鸟、走兽、山水、仕女等,各种题材均有涉猎。从现存于世的作品来看,大都是这一时期完成的。陈起惠善于描绘花鸟世界的丰富多彩,又精于表现内心的自我世界。他说:“花鸟画贵在传神,花能解语鸟也能言,这是人类与自然的高度默契。”曾经的农村生活,为陈起惠的创作注入了新的内容,如农作物中的高粱、谷子,家禽中的鸡、鸭、鹅等,都成了描绘的对象。这类作品构思巧妙,富有生活情趣,特别耐人寻味。其中最为精彩的是花卉作品,其表现形式己经达到了用笔爽利,墨色丰富,构图简约,立意明确,雅俗共赏的特点。</h3></br><h3>1993年,青岛外贸单位托人找陈起惠,绘制出口丝巾画。一位基本功扎实、颇有才气的老年画家竟为生活所迫,沦为商品画的奴隶。有人认为,陈起惠复出后应积极投身艺术创作,不能为蝇头小利而出卖艺术。但多数人并不知实情:陈起惠的复出仅仅是恢复了城镇户口,并没落实工作,没有固定收入,生活缺乏保障,他必须以画换钱。为了养家糊口,他几乎变成了一台造画机器,天天画画,周而复始,无尽无休,哪能安心创作。严峻的社会现实丰富了陈起惠的认识和感受,但他的思想也被束缚了,才气也被扼杀了。</h3></br><h3>纵览陈起惠晚期的作品,可以明显看出,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但多为信手拈来的应酬之作。即使大幅作品,也是几根断枝残花相集而成,色彩灰暗,情调低沉,满纸春花也是一片“秋花惨淡秋草黄”的凄凉景象,颓废之情跃然纸上。正如《红楼梦》开篇第一回中的五言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h3></br><h3>他这个时期的作品中,有一幅《优胜劣败》图,可谓少见的精品之作。画面内容为恶虎捕捉孔雀,雀惊飞天,一根尾毛掉在地下。题记为“自然界物竞天择,优胜劣败,弱肉强食,鹰啄虎呑,威猛凶残,欺凌同伦。人虽万物之灵,而亦有那昏君贼子,无耻小人,卑鄙恶劣,真狗豕不若”。陈起惠以动物隐喻人类,毫不留情地揭示了中国人“窝里斗”的劣根性,表现了他复杂的人生经历及心理感受,也暴露了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太多的矛盾与困惑。</h3></br><h3>陈起惠又言:“花鸟画有借物抒情,令人心怡神驰之功。”陈起惠被开除公职后,生活贫乏窘困,从此不画牡丹。直到1995年,胶州市旧城改造,陈家两栋破旧平房换得两套新式楼房,陈起惠暮年乔迁新居,兴奋之余挥毫画下了《洛阳花》《玉堂富贵》《富贵长春》等几幅牡丹图,表达内心欢悦之情。</h3></br><h3> 《洛阳花》 陈起惠 作</h3></br><h3>晚年,他曾创作了几幅反映时代、贴近生活、颇具特色的作品。如为庆祝世界妇女大会召开创作的《五洲和平》;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创作的《守护》;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75周年创作的《百寿图》;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50周年创作的《百花齐放》等,可惜这类作品数量太少,用笔用墨缺乏时代感,未能进入国家级的展示平台,也没有引起当今美术界的呼应与反响。</h3></br><h3>1994年,73岁的陈起惠结束了在青岛的美术辅导工作,回到了胶州。当年,在胶州高凤翰纪念馆举办了首次个人画展。1995年,陈起惠又在青岛工艺美术服务部举办了个人画展,青岛美术界冯凭等人出席了开幕式并参观画展,给予很高的评价。1996年,陈起惠的大学同学、著名书法家王学仲写信邀陈起惠赴天津举办个人画展,当时陈起惠正患重病,未能成行,天津展览因此落空,终生成为遗憾。</h3></br><h3>中国的政治运动,塑造了众多文化名人传奇的一生。让人们敬仰的,是这一代生命之中始终充盈的向上之气,曲折的命运塑造了他们坚韧的生活信念、从容的生活态度。虽经坎坷却无怨言,虽受磨难却不悲观,虽遭打击却不气馁,始终坚定对艺术的信仰,对人性的信赖,以积极向上的精神感染人,为社会留下了许多感人的作品。令人遗憾的是,陈起惠始终没有走出那个时代的阴影,未能够在逆境中坚持下来,更没在晚年留下具有自己艺术风格的代表作品,以绘画艺术的方式提醒后人牢记历史教训。</h3></br><h3>2000年,陈起惠因病在胶州去世。一个被命运放逐、被时代抛弃的著名画家艰难地走完了79载的坎坷之路。</h3></br><h3>在中国,既能扼杀人,又能捧杀人的只有政治---不成熟的政治生活与不正常的政治运动。</h3></br><h3>唯愿陈起惠的天堂世界没有政治,只有艺术。</h3></br><h3> <p>《知足长乐》&nbsp; 陈起惠 作</p><p>附:我与陈起惠</p><p><br></p><p>2018年春节,是陈起惠去世18周年忌日。</p><p><br></p><p>在今天,陈起惠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陈起惠在中国美术界是一个响亮的名字,可与国画大家关山月、于希宁、等齐名。</p><p><br></p><p>三年前,我沿着陈起惠老师生命的轨迹,开始回忆、寻找、采撷关于他的陈年往事。30多天的时间里,他的形象时而清晰,忽又模糊,我不知如何继续下去,幸有陈家后人与韩丰庆同学的热心帮助,使我的采访能够顺利进行下去,直至写完《情未了:被时代抛弃的陈起惠》,一个真正的陈起惠终于还原出来。</p><p><br></p><p>1973年,我正在读高中,因参加原胶县美术作品展览,与遣返在胶县胶莱公社夏家庄务农的陈起惠老师相识并拜师学画。高中毕业后,我与陈起惠老师一同被胶莱公社选中,一起进入阶级教育展览筹备小组工作。当时,我们一起到高密、诸城等地参观已经开展的阶级教育展览,回来后一起策划展览方案,后来又共同绘制展览画作,共事近一年。</p><p><br></p><p>阶级教育展结束后,我曾多次去夏家庄看望陈起惠老师。印象最深的一次,他肩挑两个大橡皮桶刚刚收工回家。他说,生产队分配给他的任务是挨家挨户收取人粪尿,这活虽然有点脏,但很轻松,时间上也相对自由些,只是苦于不能画画。还有一次,他找出一本《山东省青年美术作品选集》给我看,首页就是一幅《君子兰》,署名陈起惠。他说,这印刷品与原作相比,颜色鲜艳了,但少了一些层次。这是陈起惠老师一生中唯一入选美术作品集的作品。</p><p><br></p><p>有一年,我作为组织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派驻到胶县胶莱公社夏家庄驻点。这个期间,我曾对大队支部书记多次讲到陈起惠是我的美术老师,我跟他一起在公社办过阶级教育展览,言外之意就是让村里适当照顾一下,尽量少批斗或者少打骂他。没想到,支部书记竟对我说:“老陈是外地人,他在这村没有仇人,怎么能挨打?红卫兵闹得最凶时,只让他站在台上陪斗,下面的人喊几声口号,就算完事了。”釆访期间,陈起惠老师的三儿陈兆斌告诉我,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开会批斗是有的,没有挨打,这倒是真的。</p><p><br></p><p>记得有一次我到青岛市四方区文化馆去看陈起惠老师,刚进门他就问我:“吃饭没有?没吃我就给你做饭吃。”只见这间狭窄的房里里摆满了生活用具与绘画工具:地上的有炉子、锅、碗、瓢、盆等炊具,上面的铁丝上挂满了成品画卷,一张大大的画案连着床头,案上还有一些半成品,床上也堆满了宣纸,墙边靠着几个裱画用的大墙……他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狭窄的夹缝之中,在生活的夹缝中坚持绘画创作。我想,这简朴的生活可能与他在农村生活了十多年,过惯了苦日子有直接关系。</p><p><br></p><p>2000年春节(农历大年初一)上午,突然接到韩丰庆同学的电话,说陈起惠老师去世了。当时一听,不禁愕然,不知不觉流下了泪水。</p><p><br></p><p>我与陈起惠老师在“文革”后期相识,交往长达28年。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与这样的人交往是要冒政治风险,甚至还要付出代价的。1980年,我加入中国共产党准备转为正式党员时,就有人把我拜陈起惠、李茂勋(国民党原中统情报站长,特赦释放后在胶县胶莱公社南顶子村务农,擅长工笔人物画)为师学画的事捅了出来,说我政治上有问题。好在有党委书记做主,说了句:“徐崇德学画也是为了宣传共产党,宣传毛泽东思想,宣传社会主义!”我才顺利过关,成为一名中共正式党员。</p><p><br></p><p>近几年来,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杜撰文章,虚构陈起恵老师生前是某某国画研究会理事、顾问、指导委员、客座教授、文化部特聘画家等若干头衔,其目的就是炒作陈起惠老师画作,从中牟取利益。最为可笑的是,竟然还有人说胶州市政府前几年就已建立《陈起惠艺术纪念馆》。试想一下,作为一个从1957年被打成右派,并且坐牢改造,戴有“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两顶帽子的“罪人”,哪个机构能封给他那么多的头衔?当地政府怎能出资建《陈起惠艺术纪念馆》?另外,凭陈起惠老师的个人性格及为人处世原则,他怎会投机钻营,徒有这些虚名?</p><p><br></p><p>我作为陈起惠的学生,在《情未了:被时代抛弃的陈起惠》一文中,尽力客观还原陈起惠老师的人生,公正评判陈起惠老师的作品。实事求是地讲,陈起惠老师出名较早,但未能跻身国画艺术大家行列,其中原因较为复杂,政治因素仅是一个方面,主要原因是陈起惠老师一生中只有成名作,没有代表作,复出后也没把握住历史机遇,创作出具有时代感的优秀作品,在中国画坛上展示优秀才华,在中国美术界树立应有的艺术地位。</p><p><br></p><p>今天,我掀开历史的尘封,来探讨、研究陈起惠,就是要让更多的人,客观认识陈起惠,正确理解陈起惠,从中知道一个真实的陈起惠。</p><p><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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