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笔记(2):凉山好人

林东之南(徐光)

<p>《my heart will go on》</p> <p>谁都不会想到在这样的地方竟会常年生活着一个外国人。</p><p>半山坡上有一个规模很大的草屋,一位黑衣老者静静地做在火塘边抽着烟,幽暗的塘火映衬着老人满脸的沧桑。他会不会就是白彝(贵族,黑彝是平民)的后裔?</p><p>整个村落被山峦环抱,小径通幽,草房静立,大凉山的草木经过岁月的洗礼,在这里熠熠生辉。</p> <p>莫妮卡如约来接我们,之前我以为这只是一个网名,没想到从车上下来的竟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洋妞。所幸的是她流利的汉语让我们免于尴尬,学了30年英语,我的全部功底就是蹦单词,而最重要的英语听力约等于0。</p><p>扶贫攻坚以来,很多人家都已经外迁,这个寨子已经几乎没有人家,日暮时分就显得更加荒僻,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有一幢还算现代的三层民居,规模等同于江浙那种民居一般。只是外面没有任何装饰,甚至裸露着砖头,仿佛告诉你这个孤儿院情境的艰难。</p> <p>10个孩子坐成半圆欢迎我们的到来,最大的16岁,最小的只有5岁。这其中真正的孤儿其实只有3个,剩下的都是“单独”(父母一方尚在)甚至父母双全。李老师解释说,很多父母是把孩子遗弃了,自己不知所踪。也有就在这个城市,如果巧合,你会在车站、公园的长椅上看见睡着的他们。</p><p>在安宁的那几天,那是一个城市远郊的镇子,我住在一个简陋的宾馆里,简陋倒没什么,只是墙上的几个插座都已经脱落,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大洞,夜里莫名其妙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会让我猜想是有蛇爬了进来,就开灯起来搬桌子凳子把所有的洞口都堵上,这样才能放心睡下。</p><p>即便如此,你却没有选择,因为这是镇上唯一的宾馆。我起的早,那里7点钟的时候天没有亮,但我会出来散步。这时候你经常会看到一脸倦容面色黝黑的汉子从楼梯上下来,他们没有任何行李,显然是本地人,他们站在前台那里,为了住宿费的高低和总台争执不休。她们收我100,但是这些人坚持只付50,原因不明,来意和去向同样令人疑惑。但是每次这都让我想起莫妮卡的学校里,那些双双健在却遗弃孩子的父母。</p> <p>在给我们介绍的过程中,莫妮卡的怀里始终抱着那个最小的女孩,她叫小明,据说身体欠佳,交流中间小明突然抓住了同行的李老师的头发,手劲大到不可思议,几个大孩子一起帮忙,都不能把她的手掰开。</p><p>最后是莫妮卡温柔的安慰让小明放开了手,她无瑕对我们抱歉,只是安慰着有些发抖的孩子,直到她完全安静下来。在回程的路上,李老师说莫妮卡一直想收养这个孩子,但是关于收养的规定是详细和严格的,更不用说她是一个外国人,奔波了5年,这事都没有结果,她也就死了这条心。</p> <p>这一天我问了她5个问题,第一个就是你为什么选择到这里?</p><p>是的,这是我真心想关心的问题,一个北欧福利最好的国家的留学生,北外毕业的青年女子,是什么样的动因让她把17年的光阴都交给了国内目前仍最落后的大凉山地区?</p><p>我问得有点沉重,也有点突兀,甚至不怀好意地一开始就想煽情,哪怕看她流两滴眼泪那也是多好的素材啊,可是莫妮卡只是耸耸肩,明朗地笑着说:“为什么不?有什么不好吗?”</p><p>我无语,对话卡住了,我需要时间让自己从略显阴暗的角落中走出来,来面对莫妮卡的阳光。</p><p>她说,父母在的时候,她一年回去几次,现在是孑然一身,没有牵挂了,也就不太想回去,这里早就是她的家了。这里的村民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瑞士人,每天开着五菱面包车,风一样地来去,但后排座位上永远是绑在儿童座椅上的小明。</p><p>外出办事的时候,她本可以把小明放在家里,委托大孩子照顾,一点都没有问题,但是她不肯,每次准备出门的时候,就迅速把小明一把拎起来,两人咯咯笑着坐上汽车。她说这孩子有点疾病,如果突然发病,其他孩子无法处理。</p> <p>这是一幢建在山坡上的房子,从外面看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点。17年来,几百个遭遇困境的孩子走进这个院落,又在几年后干净和体面地走向社会,而墙上除了孩子们的奖状,没有一张属于她的荣誉。</p><p>这是一种多么有趣的共存,夕阳下,身着黑色披风的彝族老者、族长威严地站在村口,手持长长的烟袋,满脸的沧桑;一个身着运动服装的高大的洋妞从他们身边一次次经过,彼此用我们都听不懂的语言打着招呼,笑容和眼神就像老朋友一样熟悉。</p> <p>夜幕降临了,清冷的气息笼罩着大凉山腹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室内是这样的情形: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就像发达城市里常见的家庭,床具都是实木的,她说孩子可以用到18岁,这个一定要保证质量,不可以买便宜货。厨房里井井有条,盆里泡着鹰嘴豆,她说是从新疆网购的,这个磨成浆喝蛋白质含量常高。晚餐竟然是牛排!牛排,这还是孤儿院吗?</p><p>可是莫妮卡认为,他们为什么不能和外面的孩子一样?为什么不能和成都的孩子一样?为什么不可以?</p><p>我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缺钱吗?她爽朗地笑着说,太缺了!我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募捐!我看着熟练地翻烤牛排的莫妮卡,我想说你不缺才怪。</p><p>回程的车上,我们就这个问题产生了小小的分歧。同行的另一位老师认为完全可以把牛排换成豆腐,营养也不差啊,是啊,为什么不换成豆腐呢?这位老师态度十分明朗和坚决:可以每天吃豆腐啊,为什么不!</p> <p>至此我已经渐渐了解了她的生活脉络,一个北外的研究生,突然就爱上了中国,爱上了神秘的西南山区。她请了长假,背起大包,独自走了很多省,她说水牛、野狗、丛林、小路,植物的香气和湿润的泥土味儿,都是北京的写字楼里所没有的,每次回来,她都要花好几个星期才能习惯在办公室里重新穿上鞋子。</p><p>莫妮卡说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价值去活,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外人的评价其实是无力改变的,慈善可能是别人的工作,却是她的人生,她对自己走过的、和要走的路不自卑不臣服不逃避,她已经50岁了,她觉得她这17年的光阴总是让别人觉得慨叹,觉得震惊和震撼,但她自己却觉得很好啊、很幸福啊,因为在这看似漫长的17年中,自己的梦想已经被无数次优雅地触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