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愁月

上海岛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多年来第一次在家过中秋，那月，如家人给我盛的满满一碗米饭，圆得快涨出来。

清新得近乎甜蜜的空气，还有亲切的蛐蛐声，哦，久违的天籁，家乡最好的土特产。

忙碌的家乡亲人们，早早地睡了。他们连日和我一起分享大碗的酒，而把这月，这景，和这阵阵的秋凉唯独给了我。

我是不是太贪婪，太奢侈，太浪费了？若良辰可以储存，美景可以打包，须得带回上海，一杯一杯地享受。

我第一次全身心地占有了时间，哪能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思绪总滋生在独处安静的时刻啊。

明天，我就要踏上东去的列车，结束这段假期，和我的家乡，我的心灵港湾，挥手告别，月有圆缺，人有离合。

去时总没有来时轻松。

我已收拾好行装，包裹进去的是却是沉甸甸的乡愁。

父亲的遗像，慈祥的面容，还摆在堂前，喜欢喝几杯白酒的父亲啊，为何在我能买得起好酒的时候离开我? 

年迈的母亲身体还很健朗，可脑血管病，能让她一直这样健朗下去吗？总有一天，她看见我，会叫不出我的名字，不认识她的儿子是谁。

有肺气肿和气管炎的二爷这次见我还能呼来喝去，可他还能顶过去一个又一个寒冬吗？

大哥家的江浩，手术回来，养了很多宠物，那不小心摔碎壳的小乌龟还健在，那过去羽翼未丰的布谷鸟已经长成鸽子一般大小，还有他怀里的小狗是那么温顺可爱，可是，他自己呢，能象他精心伺候的宠物们一样，茁壮成长吗？

二哥二嫂的微薄收入如何供养得起三个孩子的学费？

可怜的三哥终于有了职业，可是没有女人的残缺人生还算人生吗？

四哥的视力越来越差了，是谁说，黑夜给了黑色的眼睛？生活在悲剧中的人真的不会失明吗？

月是故乡明，我因故乡忧。

为了养家，有几家父母能让孩子围在膝下？为了生活，有几对夫妻能睡于同一罗帐？

劳碌大半辈子的翠平姐因子宫癌省城医院拒收，现住上海肿瘤医院，花完了一辈子所有的积蓄，挂念不忘的还是她的三个未成家的儿子。

刚赞助她一笔款子的才子二爷，自己也因为脑瘤倒下了，不会打车的二婶下了长途车后硬硬地把他拖到了医院。

一直与肠炎抗争的二表爷已经瘦得没了人形，还焦虑地问我：你怎么过不好，瘦了好多？

其根二哥，脑神经畸形，在门口来回转悠着，说，六七万，看不起，静养，虽废人一个，但毕竟还有一个活着的爸爸让孩子们每天看看。

这是怎么了？是我的家乡病了，还是这个世界病了？

生命平等，可农民的生命只能在不贫穷的国度平等。

我的心如这空中的明月，悬着，我默默地为他们祈祷。

如果明月是我，还能这样冷漠地坐观人间吗？

看我长大的老人一个个地去了，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一个个地分了，下一辈的孩子们都不认识我了。

有两家最要好的邻居搬迁了，我习惯性地想去串串门，迎接我的不是热情的话语，而是沉默冷酷的过江线铁架。

再过几年，一座大桥将横架南北，全村即要搬迁。我的家乡，将淹没在一片人来车往的洪流中。立于繁忙的桥头，我将无限惆怅。

其根二哥病了，还能让孩子看看爸爸；家乡穷了，还依稀记得我这个游子；可你们都走了，我魂归何处？

我的哀愁如这浓浓的月色笼罩着睡着的村庄。

故乡啊，你可知：漂泊多年的生活，只是我短暂的插曲；回乡短暂的驻留，却是我全部的人生啊。

失落的故乡，何以飨我这片落叶对根的情意？

月缺时，还有弯弯的希望，月圆了，却是满满的忧愁。

故乡的明月啊，请告诉我，是忧愁诞生了你，还是你分娩了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