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八角台

新右卫萌

　　庚子年，十月四日，儿子的假期结束。

他远在衡水武邑求学。疫情闹的，半年在家，刚升初二。今年中秋国庆同一天，百年才遇四次。

　　五点起床，万全赴张市公安大楼，集中乘车返校。路的东尽头，黑黢黢的远山上，浮出一片霞红。孩子揉着睡眼，我还在安咐。像这样，来回两头见星星的日子，还有好久。

　　孩子走后，天还早，不想浪费假期，开车去了赐儿山下。停车场上的水渍，结了薄薄一层冰凌，真降温了。太阳爷儿刚露头，山风袭来，清阵阵的冷。要登赐儿山的最高峰八角台，爱人有些犯难。

　　这里近年新修了上山的木栈道。开车路过，每次都要向西瞭望嵌在山坳中，循着山势、峰回路转、左右迂回、蜿蜒而上的登天阶梯。

　　开始的栈道平缓，挂在右边山腰，渐次抬高。顶着山风，栈道空无一人，戴上疫情时的口罩还是冷，爱人有些埋怨，我倒爱这清静。黄金长假，闹中取静，难得。

　　晨光打得黄漆剥落的木栈道，反光刺眼。栈道左折右回，山石、林草、光影、线面亦随之变化，移步换景，景异情怡。向西南拾阶而上，左边竖立的扶梯，给木阶印上了奏折般均匀垒叠的斑影。折向南，光影又将右边扶梯映得极像一条格子围巾。

　　沾了冬奥会的光，油松、侧柏、丁香，沙果、山桃和海棠，爬满了山坡。今年雨涝，都阴历八月十八了，满山还是翠绿，只零星夹杂着些红的、黄的大小不一的叶子。山顶，白中透青的月亮硕大如盖，路灯的白杆细如缝针，不时飘过的朔风，提醒着塞外深秋特有的寒冷，即将到来。

　　张家口市，被东、西两溜山脉，簇拥裹挟于一道南北狭长、一川贯通的山地。坝上蒙古高原的冷空气，穿过北部东、西太平山两山的夹口，沿清水河顺流直下，便形成了张家口 “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 的大风特产。近年来，生态环境保护加速，风还是小多了。

　　在栈道和盘山公路相交的山涧平地，数株松树修剪得摇曳生姿，宛若盆景。山湾里没了风，红日带来了些煦暖，六点五十开始，登山已半小时。爱人累了，坐在大石上。我们喘息着，昨晚儿子偷玩手机带来的不快，已被这群山消融。峰秀林茂，草青枣红，她脸上没了山下时的愁容。

　　在这开阔多松的平地，休息带来了惬意，还衍生出了创意，若标个“落松岗”的牌子，我想更能吸引些游客吧！

　　过了落松岗，栈道陡峭起来，我边攀登，边拍照，既怕一脚踩空，又怕手机掉落，速度更慢了。她腿不好，走路一多就疼，我膝盖也有毛病。在这巍巍赐儿山中，八角台遥遥在望，放弃登顶会遗憾的。对身体的保护和利用，真是矛盾，可光保护身体不愉悦精神，空活百年又有何用！

　　栈道外，寻得一根支撑移栽树木的竹竿。风吹日晒，经历了腐朽，轻盈了不少，递给了她当手杖。

　　山谷空荡，栈道清幽，只有我俩在踯躅蹒跚。她拄着高出头顶的竹杖，远望，像是行者“三藏”，向前导引着我，不时还传来催促。立时，脚下有了劲，双手交替拉着扶栏，向上登去。

　　回首东望，在山石、沟壑、林木的掩映下，下面的栈道如龙似蛇，时隐时现，忽断忽续，愈远愈小。林木间一段“U”形柏油路，分明是大山安卧怀中的婴儿，微鼾丝丝，风涛静听。在左右两翼山石和远山围成的倒三角垭口里，张垣的高楼已微如蝼蚁，近林苍翠，远山如黛，晨光里的城市一片亮白。

　　铁网裹身的巨石下，灌木仍盛，有的张扬地伸进了栈道里。星星点点橘红的叶子，点缀在长短不一的绿枝青蔓间。绕过巨石，爬上陡立的长阶，就登上了这条栈道最大的一块平台。它凌空飞架，巍巍欲坠，大胆前探，余悸难平。爬到这里的人，多已脚酸人乏，幸好建设者们给设置了木凳。四下静寂，一对灰冠白嘴、黑眼黄腹的金翅雀，闪躲着另一只白鸟楔尾伯劳的追逐，正上下翻飞，啁啾嬉闹，和唱着吴侬软语，如若无人放肆地亲昵。秋高无云，心底却想象翻涌，浮出了“停云坡”三字。

　　抬眼凝望，山顶红台，已触手可及。

　　休憩回笼了气力，最陡峭的立梯，终被征服，登顶！

　　山顶倒也开阔，八角台就位于赐儿山（西山）南端一千零二十米的峰顶上。站在这张家口最高的巅峰，背倚“威镇雄关”巨石，举目眺望，日晴放远，群山环绕，逶迤绵延。东瞭，盆地中的张家口全城，一眼望穿。西顾，万全孔家庄、怀安柴沟堡，尽收眼底，连万全尚义交界的最高峰鱼儿山，也在西北角冒出了头。面南，如练的洋河岸畔，火电冷却塔上白气缭绕。北去，群峰绵亘，沟壑纵横，西太平山下水母宫、大境门、彩虹桥隐隐可见。八角台，近倚长城隘口，处晋、冀、蒙、京交通要冲，实为扼守张家口之天然屏障！

无怪乎，明万历年间，驻高家屯的本土总兵贾国忠（号高山），要在此营建点将台。后起庙宇，八家人看护，得名“八家台”，后变“八角台”。

　　无怪乎，一九三七年八、九月，国民党二十九军刘汝明部，激战日寇“板垣师团”下“本多旅团”二十多日于此，毙日大佐一名，五千抗日志士热血，尽洒大好河山。

无怪乎，一九八一年九月，建国后最大的“八0二”军事演习观察指挥部亦设于此，党政军统帅云集一时。

　　不知那高山将军，造台之时，可在金秋。我们今日登临，竟与八角台风云际会的历史节点这般贴近。登高风烈，乱发飞舞，温暖的软壳衣，却挡住了肆虐的西北风。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备无患，就不会风雨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