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兼程，只为了心中那份情结， ——重返陕南老连队纪实

终南空

在秦岭山总部通信连当过兵的人，大凡心中都有一种深深的情结：留恋那里的山水，怀念曾经的岁月，思念昔日的故人……于是，很多人把自己的聊天群或自媒体昵称，起了诸如“难忘汤坪沟”、“秦岭山沟人”、“秦巴情”等名字。我也不例外，我的微博昵称是“夜半终南空”，我QQ、微信的个签，均是“那山、那水、那人……”，从开始启用，从没改过。 仲秋时节，我们坐一节闷罐入伍的十多位战友，相约重返秦岭回老连队看看。当年，我们离开大地震后伤痕累累的家乡，来到部队时不过十几岁的年龄，最小的才十三岁。秦岭，是我们见过的最神秘最磅礴的山，军营，是我们充满新奇又每天都觉得犯怵的地方。如今，我们都已成了两鬓添白、时常会梦到秦岭、梦见连队的准老人，其中离开时间最长的已经有41年，既便我算最短的，离开那里也已经有27个年头。入伍至今，44年啊，人生绝对的过半里程！ 首批抵达的战友西安北站留念 　　从西安出发去陕南的那天，天正下着雨。陕西的这个时节雨水多，这多少我们有些熟悉，但没想到雨连续下了三天，正好伴着我们走过三个连队。不知是秋雨多情还是秦巴云雾知我心，反正，那些天下雨的场景与我们寻根之旅的心情还是很合拍、很应景的。 秦岭一号隧道 秦岭服务区大型浮雕前留影 秦岭服务区水车景观留影 汤坪，这个山凹秋雨纷飞 　　我们的第一站是地处宁陕县汤坪乡的二连。西安距汤坪198公里，当年走210国道约七、八个小时的车程，要翻越秦岭分水岭、月河梁、平河梁，车在山上行，云在脚下飘。而今高速通了，仅用了两个多小时便抵达连队。 高速路旁的人家 汤坪鱼湾 　　连队座落在不大的山凹里，四面群山环抱，望得见的天，像个锅盖扣在头顶上。 环抱的群山 远眺二连 　　站在连队的操场上，我百感交集。从新训后下连，到调入团部放电影、军校回来当排长、再到当教导员，我四进四出这个山凹，它承载了我对军营最深刻、最难忘的记忆，我对它的感情早已融入在军旅岁月的最深处。 　　当年的连队有百多号人，那时枪还是分放在各自的宿舍里。连队仅有两排平房，用的是自己柴油机或水电站发的电，喝的是四季流淌的子午河水。每天的日照大约有五个多小时，十点钟见太阳到下午三点太阳便开始落山了。分到连队最初的日子，总觉得大山有一种压抑感，压在精神和心理上近乎窒息。终于有一天我和同班的战友攀爬到机房所处的那座山顶，想着站在那上面一定会一览众山小，长舒一口气，可谁知到了山顶，放眼四望仍是山峰四面合围，那时候我才真正领悟了什么叫走不出去的大山，什么是山外有山。这次爬山，除意外地看见了那片当年土匪围子的残桓断壁，对幻想的长舒胸臆丝毫无补。 那年月，条件虽然艰苦，但官兵们士气高涨，我们在山洞里昼夜值勤，我们用双脚丈量着翻山越河的通信线路，我们为统帅部传递着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命令，我们把青春献给了大山……若干年后，莫言在这个连队写下了那篇感人至深的《千万里追随着你》，感慨“没有机房信号灯的闪烁，就没有人民安宁的万家灯火”。 巍峨的大山 当年的我 我与于公谭连长在连队桥头 训练后扮个“国军” 当年线路抢修照片，左图右1为于连长 莫言《千万里追随着你》节选 　　如今，连队完全变了模样。老连部和靠河一侧的平房宿舍已经不在了，另一侧则新建了两栋楼，红色的屋顶在苍翠的掩映下熠熠夺目。宽敞的操场、整洁的宿舍、现代设施的饭堂，还有那健身房、澡堂，都让人眼前为之一亮。只是连队人员大减，少了往昔生龙活虎的气息；座落在半山腰、在天然山洞内建起的三层楼机房，也因长年弃用，洞外长满了荒草；河对面老营部的路边平房和家属院已被拆除，杂草覆盖了它本来的面目；山口处，水电站的老房子虽砖瓦残缺，却依然佇立着，面对着流淌不息的河水，孤零零地述说着往昔……让我感到惊奇的是桥头挺立的那块标志牌，上面“军事禁区”的字迹清晰可见，那些字还是当年我写的。 今日连队 同年战友今昔 留下瞬间 与现任连长、排长留念 九二年由我手书的标志牌 营部旧址 营部旧址前留念 　　离开连队，我们夜宿宁陕县城。过去的年月，我们来一趟县城要徒步走10公里，连里偶尔组织一次进城看个电影，大家如同过年般的欣喜。那时的县城不大，一条街从这头儿走到那头儿，也就是一颗烟的功夫。如今，县城变大了，道路宽了也多了，过去的记忆基本上已对不上号儿。站在宁陕子午河的风雨桥上，看县城数年间的日新月异，我不由地感叹真是换了人间！ 今日宁陕县城 安康，汉江的水把我灌醉了 　　第二天，我们驱车去往安康的一连。 雨，还在持续地下着。人说国道两侧的景观远胜于高速公路，果不其然。雨将秋天的草木洗的嫩绿盎然，装扮的群山愈加秀丽。黛色的山中，时而白的民居、红的枫叶在眼前掠过，让双眼目不暇接。山顶笼罩的云雾飘逸妙曼胜似仙境，好似一幅用心而作的水墨画。 雨中即景 　　一连地处安康市区边缘的马坡岭，背依香溪洞，面朝大江汉，地理位置的优越在全团来说是数的着的。汉江水养人，当然也会泽润着这方土地上的万事万物，因而，一连在我的脑海里留下的最深印象便是“清秀”二字。 在营里工作的时候，我每年有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一连度过。两件事在我记忆深处留下深刻烙印。一是连里出了个大英模——线路查气负伤、历经七次整容的吴占太，他的事迹被广为传诵，荣立一等功，他所在的平利哨所被总部授予“模范夫妻哨”称号。撰写他事迹的时候，我几次走进他的哨所、来到他的内心，用心体味他整容后再次回到连队时的复杂心境：“站在连队的门前，我不敢再往前迈出一步。风，掀动着我的衣角，泪顺着脸颊不住地流，我不由地扭过头去，从身旁溪水的映像中又一遍遍地观摩着自己的脸。亲爱的战友、我思念的连队，你们还记得那个熟悉的吴占太吗？今天，我回来了，如同入伍后第一次走进这座营房一样，我的心里始终装着临行前父母的那句叮咛：’当兵就要当一名好兵！’ ”（摘自我撰写的通讯《好兵吴占太》）。第二件事是我人生经历的第一次手术，是在安康地区医院做的，那天，新落成的门诊楼开始启用，我是第一台手术。术后恢复的日子，我在一连小住，每天披着件大棉袄，搬把凳子坐在坡上那排平房门前晒太阳。往事在目，恍若昨天。 随着光阴的消逝和军改的调整，这次来连队，我本以为再也没有我熟悉的面孔了，更难能听到类似当年“狗子”（通信员雅号）们那般亲切的笑声。不曾想仍在服役的两位老士官竟然还记得我，说早些年我来看望“当兵蹲连”的通信部政治部刘副主任时他们曾经见过我，这真的是让人喜出望外，感动不已。 如今的一连 雨中留影 还能记得我的年轻战友 曾任一连副指导员的李晓东 坐着轮椅来寻根的周跃生夫妻 　　让我感动的，还有住在连队后山的那个名叫幸福的小伙儿。当年见他的时候，他刚上学，每天背着书包在山上的羊肠小路上往返，风里雨里的小身影着实令人心疼。后来，连里允许他上下学在营区穿行，不用再走山路。当年的小幸福如今已是30岁的大人了，成长期间，无论是他经历生活苦难时候，还是靠自强不息让日子好起来的今天，他都始终怀揣一颗感恩的心，把连队和叔叔们对他的好点点滴滴记在心上。听说我们要来，他早早地候在连队门口，并执意邀请我们到他家坐坐。聊天中，我们听他讲述这些年经历的艰难遭遇，听他讲述他14岁那年收养弃婴并将其抚育成人的传奇，听他讲述苦难奋斗中他自己悟出的人生哲理……他的讲述，让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受到极大触动，那一刻，望着屋外的青山，我知道不是因为雨朦胧了山色，而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小幸福终究会成为大幸福！” 与幸福（右二）合影留念 走访幸福的家中 　　战友，是一生中最亲切的称呼、最崇高的荣誉，哪里有战友，哪里便充满了亲情。这次安康行，承蒙我当年的公务员、我的梁杰兄弟倾情接待，他安排吃住一路陪同，并召集复转在安康的战友共聚晚餐，那份深情厚义让我更掂出战友的份量——一辈子拥有战友，便拥有了一辈子的财富。雨夜的江城，汉江水奔流，战友情义苍天可鉴！ 浓浓战友情 镇巴，你还记得我吗？ 　　继续前行，我们的第三站是位于川陕交界的镇巴县。镇巴，是革命老区，红四方面军曾在此创建川陕革命根据地，它是目前陕西省唯一没通高速公路的县。由于镇巴高速正在建设施工的缘故，我们本该下道的西乡出口封闭，所以只好前行在万源北驶出再进入镇巴。不成想，路线的改变却阴差阳错地成全了我们，让我们额外地领略了沿途如画的风光。 新美如画的沿途风光 　　说实话，重返九阵的三连我的内心是沉甸甸的，一来同行的战友温立东是我们这批兵中年龄最小的，曾独自一人驻守过三连的哨所；另一战友李晓东曾任该连指导员，他的婚礼是在连队举办的。他们寻访的心情最强烈，热情也最高涨，但我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连队如今的状况一定会让他们有失所望。二是这片土地与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情感，看到连队就会想起爱兵如子的周妈妈（我曾发表美篇《我的周妈妈》，这里不再赘述），睹物思人总会让人内心难以平静。还有一点就是三连已在多年前被撤销了，它是陕南营唯一被撤的连队，人去楼空自会盛年不再。 果然，如同我想像的一样，昔日的营院前几年被地方用做了造纸厂，操场、空地被搭建起多处厂房屋舍，搞的营区已面目全非了。如今，造纸厂倒闭了，营房又被驻地的百姓当作了仓储的库房，呈现在眼前的是荒凉寂寂破败不堪的景象。我们动情地回忆着逝去的往事，努力地辩别着当年留下的遗迹，一次次将心中打翻的五味瓶再扶起来，拚凑成心中记忆的样子。饭堂门前的那棵大树依旧挺拨，尽管这多年无人浇灌无人打理，它却像哨兵一样巍然屹立，忠实地守护着这个院落；山坡上的“青年林”已粗壮成荫，郁郁葱葱俯视着连队，风起处松涛阵阵，仿佛寻找着昔日主人“一二三四”的合音；连部后墙上“报答镇巴人民厚爱”的标语，早已脱落的没有了痕迹，倒是饭堂山墙上“人民是靠山”几个巨幅大字依稀可辨，它是我当年书写的，红色的油漆深深地渗入了水磨石的缝隙里。移步营外，公路边的酒作坊依旧散发着酒香，小卖部尚存只是很少有人问津，当年为方便官兵出行县民政局投建的“军民乘车站”几经风雨仍伫立如初，只是岁月斑驳了它的容颜，身旁少了绿色的身影，几度经年，只有对面哗啦啦的河水不倦不歇地与它说着话……白果树（村名）的银杏熟了，金黄装点着山村，连队虽已隐匿了昨日的喧嚣，好在乡亲们脱贫攻坚的鼓声正酣，山村正一天天改变着模样。我们把眷恋重新拾掇在心里，也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 三连掠影 连队大门 立东今昔 李晓东夫妇 两个“老三连” 老连部 被加盖的厂房 饭堂 饭堂前的大树 留不住的岁月 宿舍楼（一） 厕所 宿舍楼（二） 通信机房 油机房 营院外的“老邻居” 军民乘车站 周妈妈生前与连队官兵在一起 “人民是靠山”标语 营房墙外的小河 　　拖着沉沉的脚步我们离开三连，晚饭前赶到镇巴县城，远在京城的庞县、彭大姐专门托付人员迎候我们。安排妥住处，朋友带我们一起登上黑虎梁，饱览镇巴城区的全貌，感受第二故乡的巨大变化。 黑虎梁 今日镇巴城全貌 与朋友、战友合影留念 　　是夜，我们徜徉在泾阳河畔，两岸灯光明亮，民歌广场人声鼎沸，山头“民歌之乡，山水镇巴”八个大字霓虹闪烁，烈士纪念碑安祥地耸立夜空，小城的惬意、人们的幸福感展露无遗。冯院长边走边热情地向我们介绍起班超，介绍起镇巴的民歌文化和红军故事，让大家对有着“班超故里、红军圣地、民歌之乡”赞誉的镇巴更加肃然起敬。 泾阳河的水缓缓地流着，我轻声地问河水：镇巴，你还记得我吗？我默默地问群山：你是否还记得当年回荡在你怀抱中的那首《今夜你会不会来》的歌声？我问周妈妈曾居住过的老屋：您知道我今天又来看您了吗？我想您会知道的，因为您每天都在关注着镇巴的变化，关注着我们，天上人间总会有心灵的感应。 随后，我们应约与等候多时的文工团友人一起宵夜。这是一个性格爽朗、充满快乐、情义深厚的大家庭，几乎曾参加过当年军地共同演出的朋友都到齐了，大家举杯把酒追忆当年，兴起处，他们又唱起那首发源于镇巴、脍炙人口的《十送红军》。歌声里，我的脑海再次浮现那双跳动的、永远的红舞鞋…… 班超碑前合影 镇巴之光 快乐的文工团员 汉中，我的汉人老家 　　原计划走完三个连队，只在汉中做短暂停留，不曾想到了汉中，却鬼使神差般决定留一天。也罢，既然是寻根之旅，到了汉人汉字汉文化的汉中，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当匆匆过客呢？ 在老朋友、汉歌苗团长夫妇以及同事的全程陪同和才俊后生寒冰的精心安排下，我们先后游览了汉中湿地、兴汉胜境和汉人老家，观看了美轮美奂的大型实景演出《天汉传奇》，两汉三国的厚重历史和具有浓郁特色的巴蜀风光跃然眼前，它让我对汉中的认识再次得到升华：汉中的美，美在它的灵动，美在它的山水，美在它天汉王朝的大气磅礴，美在它江南隽秀的气息。 著名作家余秋雨先生曾说：“我是汉族，我讲汉语，我写汉字，这是因为我们曾经有过一个伟大的王朝——汉朝。而汉朝一个非常重要的重镇，就是汉中。来到汉中，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这儿的山水全都成了历史，而且这些历史已经成为我们全民族的故事。因此，我有个建议，让全体中国人都把汉中当作自己的老家，每次来汉中当作回一次老家。”是的，来到汉中便是回家，只有家的情结，才让我们的寻根之旅更忘忧忘情吧？！ 相聚汉中 美丽的汉中湿地 兴汉胜境 汉人老家 天汉传奇 汉江夜色 　　结束行程返回的时候，我们又在秦岭服务区停车，再一次在以秦岭为主题的大型浮雕前凝神注目。品读着陈忠实撰写的巨幅碑文《你让我荡气回肠》，我想了很多很多。人这一生，总有些情结让你牵肠挂肚，甚至在情至不已时为岁月感动，也为自己感动。不是未曾相忘就是情结，情结是住在你心房的小屋，是每个清晨摇醒你的风铃，是那种能让你说着说着便变得年轻的甘露。我们与老连队、与大秦岭的情结，不单单是缘于初入军营的缘故，而是唐山大地震获得重生之后，我们在这里开启了全新的生命，它不但给予了我们肉体的容留，也给予了我们精神的慰籍和成长的力量。值得怀念的还有那些相濡以沫的战友兄弟、朴实善良的驻地人民，当年他们时刻无私地关心我们、照顾我们、呵护我们，那种爱已远远不是兄弟姐妹、第二故乡所能形容的。尤其，在我们这批小兵当中，很多人是地震孤儿，所以心中留下的烙印更深。 几天的行程很短，牵系的思情却很长。老连队、大秦岭，44年的深情你让我终生难忘，我相信，明天的你一定会更加让人荡气回肠！ 再见了，那山、那水、那人……！ 秦岭碑文前留念 纪实视频《风雨兼程，只为心中的那份情结》（一） 纪实视频《风雨兼程，只为心中的那份情结》（二） 纪实视频《风雨兼程，只为心中的那份情结》（三） 专题视频《芦花》 后记 很多战友平时见面或电话 聊天时，总爱寻问自己当兵的 老连队现在情况如何，有的想 结伴回去看看，有的想去却因 各种原因走不脱，每个人的言 语间都充满了对老连队的深厚 感情。刚巧前些日我们几位同 乡战友重返陕南，拍摄了一些 照片和小视频，于是，我就稍 作整理并配些文字，做成这个 《美篇》来与大家分享，试图 让它能陪您一起“回趟连”。由 于水平有限，无论是拍摄的图 片还是撰写的配文都有很多瑕 疵，只能期待战友们假以时日 自己身临其境去补缺了。 这次陕南行，由于时间短 成员多，途经西安时没作停留， 所以没能去看望亲朋好友，在 此深表遗憾和歉意。行程中得 到很多战友、朋友的热情款待， 不胜感激也在此一并致谢！ 大秦岭、老连队是我们的 军旅生活之根，对它的厚重情 结是我们的初心。秋虽渐凉但 来日方长，相信我们还有重逢 的那一天。 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