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一、 我的母亲</p><p> </p><p> —--李新民 </p><p> </p><p>母亲名程俊英,1921年生,16岁参加革命,1938年入党,抗大毕业,现为济南市总工会离休干部。母亲家是书香门第,外祖父程圣甫,外祖母肖宛都是小学教员,母亲幼年时跟着外祖母读书。</p><p>1937年母亲16岁时和妹妹离开家庭在沂水老家参加革命。在八路军女干部刘萍带动下,参加了抗日妇女工作。1938年由刘萍介绍加入共产党,并进入抗日军政干校学习。毕业后在沂水县妇救会工作。抗日时期沂水县有名的妇女干部“大程”,“小程”就是母亲和二姨程振英。</p><p>母亲1943年5月经组织介绍与我父亲结婚,后转战山东各地。解放战争后期,父母随中央华东局南下进驻上海。母亲到上海后,在上海益民四厂作党的工作。1955年华东局撤消,母亲随父亲调北京,在中央编译局人事处工作,1957年又随父亲调到鞍山,先在食品厂任党委书记,后又调电业局任监委书记。</p><p>1964年调回山东济南市总工会任生活部长。</p><p>1983年,母亲退休。母亲革命工作几十年,很少计较个人利益,待退休时发现,级别15级,较同期的老同志低。原因是一直在父亲身边工作,而父亲掌管人事级别晋升工作,曾两次将母亲的级别压下,指标让给别人。父亲的这种高风亮节在共产党干部中实属罕见,他去世几十年,一些老同志谈起父亲没有一个不赞叹他的人格高尚。</p><p>母亲很少谈起他的家庭,最近几年,我回山东接触亲戚多了,才了解一些。</p><p>外祖父名程圣甫,曾是沂水县立第一小学数学老师。弟弟程梅骥,姐姐程婉芸。外祖父因生活困苦,入不敷出,后来南下投奔四舅,在安徽铁路任过会计,七七事变后又南下柳州、广州。1946年病故广州。程婉芸先后生育四子一女,为王一、 唐铮、 肖平、 王辛、 王健(女)。五人都在战争年代参加革命工作,现都退休。王一舅舅有三个孩子,王颖、 王蓉、 王大民。唐铮舅舅有两个孩子,大新、 大凡。肖平舅舅有两个孩子,大红、小红。王辛舅舅有一子,王大生已病故。</p><p>我这三个舅舅中,肖平与我们家关系密切。原因是上海解放时,肖平在驻上海部队当连指导员,20多岁,常来家玩,正是找对象的时候,无意中看中了部队文工团的邵士英。邵士英是国民党元老邵力子的养女儿,人很漂亮。肖平舅舅请我父亲托人介绍,美满成婚。1955年我们家到北京,肖平也调北京总后勤部工作。他又请父亲帮忙把邵士英也调到北京,安排在编译局工作。他星期天常来家坐坐,而且常带博生出去玩。</p><p>外祖母名肖宛,1895年生。家庭是济南市普通市民,旧社会女子是不能上学的,她在哥哥的帮助下自学到中学水平。那年济南女子师范成立,外祖母报考榜上有名,成了第一期女师学员。在校期间,刻苦学习,追求进步,曾经参加“五四”运动的学生游行。外祖母21岁女师毕业,就当上小学教员,她先后在济南即墨、桓台、沂水、历城、广西柳州教过书,两次担任教务主任(唐铮舅舅说担任过镇小学校长)。她主课是国语兼班主任,也教自然、常识、音乐、图画是个多面手。我母亲和二姨都是她的学生。她的很多学生都参加了革命,其中孙铁民、张兰、马素兰、张蕴华、刘华都和妈妈联系过。抗日战争爆发后,外祖母带着我的三姨和舅舅南下广西教书。1947年在返回山东的途中染上霍乱,客死他乡,终年52岁。</p><p>外祖母有四个兄弟,大哥肖百荪,民国时期他当过山东寿光县公安局长。他有四个子女,长子肖祖铭,1950年曾经赴苏留学,现定居珠海。次子肖尹在山东工业大学教英文,未婚,1983年病故。三子肖华武在山东济南二中教书。女儿即为王聪的母亲。</p><p>二哥肖 早年加入国民党,担任过福建省主席,1930年被对立派暗杀。</p><p>三哥肖 留学日本,回国后在天津医科大学教书,30年代病故。</p><p>四弟肖纪河,毕业于清华大学后又留学美国,解放后担任过水利部总工程师。他有六个子女,长子肖友年,担任中国五矿公司总经理。幼女肖瑛和爱人周兴都在中央电视台工作。</p><p>母亲虽早年参加革命,但社会关系复杂,在国、共两党内都有参加。在讲阶级斗争的年代里,除了参加共产党的亲戚有来往,其他都不来往,至今有的音信全无。</p><p>母亲弟妹四人,我二姨程振英,和我母亲同时参加革命,在大众日报社工作,现已离休。二姨夫程浩,山东八路军报社有名才子。解放后担任大众日报社总编辑,反右时,被错定为右派分子。开除党籍,由当时11级干部降为工人待遇。文革后,撤底平反,恢复党籍、干部原级别。不久病故。我三姨程蕙云随外祖母南下,嫁人后定居上海,解放后姐妹相见。舅舅程瑞龙,解放前到解放区找到我母亲,安排上学,50年代毕业于北京航空学院,在沈阳飞机制造厂当到总工程师,现退休。</p><p>我母亲生育四个孩子,我是老大,1963年毕业于第四军医大学,现在济南军区总医院工作,担任超声科科主任,高级职称。爱人赵斟1968年入伍,后提升到协理员,现转业在山东省海洋渔业厅任党委书记。儿子李虔。弟弟李博生1965年考上西安军事电信工程学院,毕业后在海军工作,后任海军司令部通信部技术处处长,上校军衔。转业后经商。爱人张小金是弟弟大学时同学,毕业后也在海军工作,转业后与弟弟一起经商。女儿李雷,已婚。妹妹李梦,1970年入伍,1988年转业,两次结婚,现爱人吴云龙是军队著名摄影家,书法大师。母亲1951年还生一子,出生不久因肺炎而病故了。</p><p>我二姨生育四个孩子,为程金刚、程立群、程巧云、程金平。</p><p>我三姨生育四个孩子,为新平、新生、新芳、莉莉。</p><p>我舅生育三个孩子,次子程立栋原为浙江电视台主持人,现下海。(2002年春节)</p> <p>母亲带着两个儿子(新民、博生)要渡江进城了,与二妹、弟弟在解放区临沂合影。</p> <p>父亲去世后,老大新民去四军医大入伍了,放假回家的合影。</p> <p> 二、母亲,给我生命的人!</p><p> —--李博生</p><p><br></p><p>2006年1月23日,母亲刚踏上第八十五个春秋,永远的走了。</p><p>我的母亲程俊英,1921年出生在济南。我的姥爷、姥姥都是小学教员。他们先后生过八个孩子,只存活了四个,母亲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小学教员的薪水很低,姥爷和姥姥生活过得很清苦,母亲在姥姥的呵护下,读了两年书,就不得不辍学回家照顾弟妹和操持家务。</p><p>“七七事变”后,姥爷和姥姥先带着三妹和幼小的弟弟往大后方投亲逃难。日本鬼子打过黄河了,济南很危险,母亲带着二妹回到乡下老家——山东省沂水县岸堤村去躲避。</p><p>1938年底,八路军开进了沂蒙山区,开辟抗日根据地。第二年,延安来的干部在岸堤办起了抗大分校。十八岁的母亲带着十六岁的二妹背着家人,去抗大报了名,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在抗大分校,母亲入了党。几个月后,分配到沂南县搞抗日妇救会工作。先在区里,后到县里担任过妇救会长。</p><p>1943年经组织介绍母亲与我父亲结了婚。第二年,我哥哥李新民出生,父母都在做抗日工作,只好忍痛把孩子寄养在老乡家。</p><p>1946年7月,我出生了,那时鬼子已投降,情况稍好了点,可我身体很差,机关的同志不叫母亲送走我,大家一起带着我,行军时把我放担子里挑着,才没有寄放老乡家,后来又有了妹妹李梦。</p><p>军队打过长江时,父母带着我们一起随军南下,在上海妈妈又生过一个小弟弟,可惜生下不久就夭折了,那时哥哥也接回来了。</p><p>我的父亲李建梓,是个老党员,在战争年代,就有严重的胃病,身体很不好。进上海后,父亲做了胃切除大手术,母亲就一直照顾他。华东局撤销,父母调到中央机关工作,我们家到了北京。两年后,父母又调到鞍山。</p><p>1963年,父亲才五十二岁,因积劳成疾病逝了。那时母亲才四十岁出头,领导上也曾劝她再成家,她感到几个孩子都大了,怕我们接受不了,就没有再婚。</p><p>母亲因文化水平低,又要照顾父亲,多年在工作安排上总是受到影响。父亲是搞组织工作的,为了照顾面上的工作,又两次取消了母亲的调级指标,以致当母亲离休时,级别不够高干标准,不能进市府休干所,工资也较低,生活困难较大。她虽申述过,组织上没有答复,也就算了。我问过她,怪不怪父亲,她说不怪,定级时,局里(当时在中央编译局)摆不平,你父亲自己也拉下了一级。</p><p>父亲去世的当年,我哥哥考大学,因第一志愿哈军工没有录取而情绪低落,从不因个人的事求人的母亲,跑到沈阳找省招生委员会询问情况,又找了市里领导,劝哥哥上了第四军医大学。</p><p>母亲不愿享受已故丈夫的待遇,领着我和妹妹回到她的出生地济南。两年后,我考上西军电,上大学走了。文革中,妹妹当兵也走了。母亲从此独自一人,生活了近四十年。</p><p>我十八岁上大学,离开了家,毕业后,长期在军队工作。后来成了家,也有了孩子。我一直忙忙碌碌工作,很少问及母亲的生活。那时假期很少,有时回家,也多是去看望同学。可只要我回家,母亲总是很高兴,可我住上几日就又匆匆走了,离别时母亲总要唠叨几句。</p><p>母亲七十八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愈后,把我们兄妹三人叫回家,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说她这次病后,虽然精神还好,可已感到身体大不如前,自理能力不够了。我们都各自生活,她不愿打搅我们,想过几年去住老年公寓,并把后事说了一下。我们感到母亲身体还是可以的,有点想的太远了,只是劝说她好好过日子,并没很放在心上。</p><p>母亲八十岁时,给我打电话说,她老了,今后去上海给父亲扫墓的机会不多了,希望全家三代人,一起去给父亲扫一次墓。那年的清明节,我和妹妹带着我的孩子和哥哥的孩子,陪母亲去上海给父亲扫了墓。这时我才感到母亲是老了。 </p><p>扫墓回来,母亲又提住老年公寓的事,哥哥在济南给她找了一下,都不理想。我和爱人在北京也找了一下,条件还好,第二年请她来京看了看,她决定到北京来住。</p><p>2003年过了春节,八十二岁的老母亲来到北京,这是她对人生的最后选择。看着母亲沧桑的面容,拄着拐走来,已经五十七岁的我,突然感到与母亲亲近了许多。我的工作已不像过去那样紧张,我们每周都买好水果,做点她爱吃的东西,去老年公寓看望老母亲。渐渐的这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到了周六,所有的事都要推掉,这是我和母亲的时间。</p><p>这段日子,我才感到母亲是一位非常可亲的老人。过去回家总不免要为小事拌几句嘴,母亲住公寓后,我们没拌过一次嘴。她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单调的饮食习惯,朴素的衣着。我们给她买水果,她总是嫌多,叫我们拿回去一些。我们就每次买好几种,各种都叫她留一些,随她留多少,多的我们拿回去,渐渐的她也习惯多吃水果了。</p><p>她一生很少穿新衣服,总是穿暗淡的旧衣服。来北京后,逢节我爱人张小金就给她买新衣服穿,开始她不习惯,后来怕儿媳生气,也就穿了。也开始穿有颜色的,或有点小花的衣服,也许是为了让我们高兴,可我们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我们也很开心。</p><p>她只要能走得动,我们就要带她出去走走,或到公园,或到郊外。她很念旧,要去五十多年前工作过的地方和住处看看,我们带她到西单去了两次才找到,北京变化太大了,另外,她也走不了长路了为了让她多出来活动,我们给她买了一个小轮椅放在车上,到公园去她走累了,就推着她。</p><p>过节我们要接她回家来住几日,她总怕影响我们,从不超过三天,就要回公寓去。晚上我们用车拉着她进城看灯,这时她总是很高兴。</p><p>她在公寓也加强锻炼,每天要在院子里走几个来回。她的身体好起来了,不拄拐棍了,也有了信心。她开始和其他老人一起唱卡拉OK,她主要唱抗战歌曲。自从解放进了城,母亲再也没有唱过歌,我们也从没听过她唱歌,现在听她唱歌,还真是好听,我们帮她买来歌本支持她唱歌。公寓只要有活动,她是一定要上去唱几首,她唱的沂蒙山小调已是保留节目。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开心。</p><p>在公寓,不管是领导,还是住院的老人,都说她是个和蔼的老人。有了问题,她也愿意帮着院里做工作,给其他老人做解释。我们告诉她,公寓是私人办的,不要太认真,可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个党员,要做群众工作。</p><p>2005年春天,母亲腿不太好,为了治腿,她活动少了,饭吃得也少了。腿治好了后,加强活动,她还是没有食欲,渐渐地吃不下饭了。我们带她到医院检查,照CT时发现她得了胰头癌!真是晴天一个霹雳!我们问医生如何治疗,医生摇摇头说,她年纪太大了,又是晚期……就是住院,保守治疗吧。我们不敢告诉她,只是劝她住院治疗。一想到几个月后她就要离开我们,真是心如刀绞,但我只能背着她流泪。</p><p>母亲开始不愿麻烦我们,自己忍着,说问题不大。我们一天一个电话问她吃得好不好,隔天给她做个可口的菜或她喜欢的芋头等送去,可是她还是吃不下。她的大便也成了问题,要灌肠才能大下来。</p><p>母亲对自己的病有了猜疑,那天我们去看她,母亲说,我考虑了几天,还是回济南去住院吧,没关系,就是肠胃不好,找中医看一看。我们已和济南市工会联系过,就对她说,可以在北京住院。她说,我的单位在济南,还是回去吧,过几天是中秋节,我再过个中秋节,到国庆节就离开公寓。我把情况通报给了济南市工会和在济南的哥哥新民和妹妹李梦。</p><p>中秋节那天,我们把母亲接出来,一起吃饭。我为母亲点了她从没吃过的鲍鱼饭,她说真好吃,她对我女儿说,你还没听我唱过歌,我给你唱一个,母亲一连唱了四个。吃完饭,回家休息了一会儿,母亲说,下午再去那个公园走走吧,我知道她是指带她去过的玉泉公园,就问,你不会太累吧?她说,不会。我们开车带她到了玉泉公园,我拿出了小推车,母亲说,不用,还是走走吧。在公园里,母亲很高兴,又是观鱼,又是看景,满脸笑容,后来我们还是用小车推她走了一段。回来她要回公寓,我们要留她晚上一起赏月,她说,这辈子就是在新民家,和他一起赏过月,今天不用了,你们也很累了,我还是回去。其实那天,她是忍着病痛想和我们再玩一次,她很累了,要回去休息。</p><p>过几天就是国庆节了,我们把母亲接回家来。看着她消瘦的面容,我每天去菜市场,把她喜欢吃的东西都买来,每样做一点,放在桌上,总希望她能多吃一口。为使她有点食欲,我搀着她在屋里多走走。</p><p>国庆节那天,我们开车带她到很高档的饭店去,给她单点了一碗象鼻蚌煲汤,她看得出来,面前的这碗汤与我们的不一样,她没有推辞,泡了点饭吃了,别的她就吃不了了。她已很虚弱,吃完就回家了。回来她很遗憾地说,她还为毛毛(我的女儿)准备了两首歌,没来得及唱。</p><p>过两天要走了,那天只有我和她,母亲说,从大不下便来,我就知道我的末日到了……晚上做梦,你爸爸来了,他抱了我,好多年没有梦见他了。我说,你只是吃不下饭,回去治一下,就好了。母亲说,是啊,你不是医生,新民是医生,回去他会给我找个中医看看,也许吃点中药就好了。母亲又说,你们把我送回去,就回来,不要耽误你们工作。我说,我们没什么大事,她说,你们谈话我都听到了,你们还是很忙的。</p><p>10月10日,走得那天早上,母亲喝了半碗稀饭,小金说,要回家了,妈妈高兴,饭也多吃了。母亲突然哭了,说,我不想走啊……唉,还是走吧!</p><p>我们开车上路了。路上母亲一点东西也吃不下,还吐了两次,我们尽量开得慢一点,下午四点到了济南。工会的领导、新民哥和李梦妹都来了,母亲大声地说着话,大家对她是否患了那么重的病,怀疑了。我把北京医院的诊断书和片子给新民和工会的同志看了,决定马上联系住院。</p><p>第二天,李梦把党中央发给老战士的抗战六十周年纪念章给母亲拿来了,母亲很高兴,穿上了西装,带上纪念章,我们给她照了相。</p><p>第三天,母亲执意要去看望和她一起参加革命的二妹妹(我的二姨)。二姨也是重病在身,卧床不起。母亲看望了二妹妹,还叫她好好养病。母亲没有说自己有病的事,让我给她和二姨照了她们的最后一张合影。</p><p>10月13日,母亲要住院了。早上起来,她对我说,回来还没到家周围看看,要我扶她走走。出了院门,一路走着,她说,这个小店是何时开的,那家店是何时来的,像数家珍似的。走到老年大学门口,她说进去看看,走到门球场边的石凳坐下说,这是我上大学的地方。歇了一会儿,我扶她走出来,她很累了,走几步就要坐一坐,没地方坐,只能坐在马路边上歇一歇。</p><p>回家不久,工会的车来了,我们送她去了医院。她住院后就赶我们回北京,说你们忙你们的。</p> <p>母亲在医院每天输液。上午新民哥陪她,下午李梦要来陪她,母亲知道李梦爱人也在住院,她坐一会儿,就赶她走。</p><p>在医院住了十八天,母亲精神好了一些,她感到医院已没什么治疗措施了,就提出回家去。新民哥把她接出来,送回了家。</p><p>母亲是很要强的人,她虽一个多月没好好吃饭了,很虚弱,还要自己料理。回家的第二天,她一个人在家,去厨房拿碗筷,不慎跌倒了。哥哥买饭回来和邻居来家才发现,把她扶起来。到医院检查,母亲跨骨跌断了。</p><p>妹妹李梦给她买来医用床,母亲只能卧床了。这无形中加快了她病的进程。母亲很坚强,在电话中对我说,你不要担心,问题不大。她还是寄希望于中医,工会门诊部请了一个退休的老中医来给她看病,母亲知道是敷衍她,妹妹去抓了药,她也喝药,她对妹妹说,医生不会再来了。</p><p>在剩下的日子里,她对护工小王很信任,常和她聊天。小王是山东农村的,来城里打工,有三年的看护经验。她看老人,一天不如一天,就问我母亲,为何不叫博生叔回来?母亲说,他们很忙,不要打扰他们。小王看不过去了,偷偷给我打了电话,母亲感觉到了,叫李梦当她面给我打电话,叫我放心,不要回济南。</p><p>2006年元旦到了,我给母亲打电话拜年,她很高兴,在电话里说了好多话,要我好好写书,不要回去,等春节再回去团聚。四十三年前的春节是我父亲故去的日子,她想熬到那天,我不回去,她就怀有希望等着。</p><p>1月10号我从电话里听到母亲说话,底气不足了,我等不下去了,决定马上回济南。</p><p>12日早上,北京开始下小雪,我们毫不动摇地上路了。下午四点我和小金赶到济南,进了家门,母亲见到我,立刻哭了,只说了一句,好儿子……</p><p>她心里是矛盾的,又希望我好好工作,希望自己能撑到春节,可又希望能看到我……</p><p>母亲病灶已开始疼了,胸上贴了麻醉药膏,太疼了就请街道卫生院来打一针镇定剂。我看母亲很痛苦,握着她的手,问她, 感觉怎样?母亲说,我很难受。我问,是心里难受,还是身体难受?母亲说,是身体难受。我说,那我们去医院治疗好吗?母亲点了点头。我马上与工会联系,第二天叫救护车把母亲送进了医院。</p><p>住院后,母亲很少说话,她没有力气了。</p><p>住院第二天她对我说,她又渴又饿。看着母亲,又无助于她,我只能暗暗流泪,用小勺给她喂点水。</p><p>开始我和小金上午陪她,中午回来吃点饭,下午再去看她。</p><p>第四天中午,母亲看没有家人在边上,用眼睛在找人,护工小王问她找谁?母亲说是博生。小王立刻给我打电话,那天小金生病起不了床,我自己马上打车赶到医院。小王说,母亲睁眼等了我一会儿,累了,又睡了。为了让母亲心里踏实点,后来我们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在医院买饭吃,让她睁眼就能看到我们。</p><p>白天,我们三口(我的孩子毛毛也赶来了)陪在医院,晚上妹妹李梦和她的两个孩子轮流陪床。母亲已没有力气说话了,我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感到她握了一下,就给她喂点水。母亲已生了褥疮,很难受,每隔三、四个小时,要给她翻个身。母亲病灶已很疼了,断腿也很疼,身体瘦得皮包骨,她不断扬手打腿,可睁眼时,总是忍着疼,努力给我们笑脸。</p><p>住院第七天,母亲报病危了,医院给她上了监护。</p><p>22日早上,我们全家三人,照例来到病房。哥哥新民看我们来了,和我说了一下治疗的事,走了。</p><p>母亲突然大声说,不叫我死啊?我们赶快上前,听她说什么,只见她笑着又说,不叫我死啊?她在和我们开玩笑。小金马上把女儿推过去对她说,能叫她吗?母亲笑着大声说,毛毛!毛毛!几天都没听见母亲说话了,我们都很高兴。中午,毛毛买来了饭,我们在病房吃着,陪着母亲。</p><p>下午一点多,母亲情况突然恶化,医生来抢救后,缓和了。护士关照我们说,不能再给她翻身了,会有危险。医生们走了,母亲躺着开始叫“疼!疼……”大家默默地听着,母亲转头对着我叫“疼!”我知道母亲不是疼得受不了,是不会向儿子求助的,我看不下去,又去找护士。护士打电话请示了主治医生,来给母亲打了一针吗啡。一会儿,母亲开始睡了。</p><p>下午六点了,妹妹李梦来接夜班,我说今晚可能过不去,有事给我打电话。回到家,简单吃了点东西,我一直坐到十二点,没有来电话,我才睡了。</p><p>23日早上五点钟,我睡不着了,起来坐着。七点,我把小金和毛毛叫起来,说母亲不太好,早点去医院看看。</p><p>走进病房,新民早到了,正和李梦说什么,见我来了,和我说母亲情况稳定,他俩就走了。母亲虚弱得连摇头、点头的表示都不能做了。我握着她的手,希望她能像前两天一样能握我一下,可是没有动静。监护仪上,母亲的血压、心跳、呼吸都异常的平静。她每过一会儿,就睁眼看看,看到我们在身边,就放心地闭上眼。她已不能要求什么,但看得出来,她心里是明白的。我看母亲呼呼喘着气,嘴角干得很,就用棉签沾点水,给她湿湿嘴,想尽量减轻母亲的痛苦。</p><p>母亲过一会儿,就努力睁眼看看,好像要多看看这个世界和自己的亲人。下午了,我对母亲说,睡一会儿吧,你一天没睡,太累了,她只是睁眼看着我。</p><p>下午六点,表弟王聪来了,他说他要值个夜班,陪陪大姨。我看了一下监护仪,还是那么平静。就向表弟交代了一下,又俯身对母亲说,我们要去吃饭了。</p> <p>。我开始穿衣,小金也穿上外衣,过来对母亲说,我们去吃饭了。母亲睁着眼睛,看着我们,她明白了。我们向她招招手说,我们走了。母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这时护工小王喊,呼吸停止了!我一看监护仪一片红色,急忙跑去叫医生。医生和护士跑来,急救了十分钟,医生出来对我说,希望不大,还要抢救下去吗?我说不用了,她太痛苦了,让她走吧……</p><p>母亲走了,她没有等到1月25 日,也没等到春节(1963年1月25日是我父亲去世的日子,那天正是春节),就走了!</p><p>母亲一生都是在为别人着想,为家人着想。小时候,为了照顾弟妹,守着当教师的父母(姥姥还当过小学教导主任、校长),只读了几年小学,就辍学了。</p><p>她1939年就参加了八路军,当过根据地中心县的妇联主任,婚后按组织要求,为了照顾身体不好的丈夫,她一直在丈夫身边工作。</p><p>在根据地,她照顾了一个没有亲人的孤女,一直带到上海,送到识字班学习,给她安排了工作。</p><p>解放后,母亲找回了流浪的三妹,照顾了她家生活,还帮助弟弟读完了大学。</p><p>她理解丈夫工作的难处,两次放弃了调级的机会,不给丈夫为难。</p><p>丈夫故去,她才四十出头,为了孩子,她寡居了四十三年。</p><p>她不愿打扰孩子们的家庭生活,她独自生活,最后去住老年公寓。</p><p>她在根据地,在单位,到了老年公寓,最后重病卧床,一直是先想着别人。</p><p>她入党六十七个年头,经过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洗礼,她从不谈自己的过去。她没有担任过很高的职务,也没有轰轰烈烈的功绩,她一直把自己看作一个普通的党员、普通的干部。</p><p>由于丈夫去世早,母亲工资也不高,她的生活其实很清苦。</p><p>从鞍山回到济南,先是住大通廊,后来住了一间楼房。离休后,她不能住进市里的休干所,住市工会的休干楼,条件很差,开始连暖气都没有。她住了近二十年,别人家的房子都重新装修过,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房子,还是老样子。</p><p>后来母亲的身体已很不好,常常生病,需要装个电话,还是我出钱,由妹夫为她安装的。房改了,她的房子要出钱买下来,她的积蓄很少,不得不求助于孩子。她的家里除了几件破旧的家具,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可父亲用过的破木书箱,我上中学时用木板钉的书架,却一直留着。</p><p>母亲走得太快了,已习惯和她相处的我,突然感到空荡荡的,星期六不用去老年公寓了,不用为母亲准备水果了……</p><p>母亲也是普通人,也像普通母亲一样打过孩子,训斥过我们,小时候我也与她顶嘴,但母亲永远是我心中不朽的偶像!(2006年3月10日)</p> <p>进上海后,妈妈抱着女儿(李梦)留影。</p> <p> 三、 放心吧,妈妈!</p><p> </p><p> ----女儿 李梦</p><p> </p><p>两个多月来,在妈妈的床前,我们朝夕相处,童时的那种感觉又回到我的心中。每天我去,老妈妈总是微笑着迎接我,我走时,她又用恋恋不舍的目光送别我。</p><p>坐在床前,握着妈妈的手,妈妈就不停的与我唠叨,聊着她八十五年来的许多故事。想到哪儿就聊到哪儿,不管我知道的、不知道的她都聊着。</p><p>不知为什么,我竟一点也不厌倦地聆听着,还不断地询问……如今妈妈走了,她带着欣慰、满意与我告别了。</p><p>这两个月让我难忘,妈妈是在与我话别,是对女儿最后的关怀,她在话语中告诫我:</p><p>一、“人不要老是自以为是”,这是妈妈留给我的一句话。</p><p>在最后的这些日子里,妈妈聊到健康长寿问题时,感悟地对我讲了一个道理,她说,我有几个最好的朋友,赵阿姨也是老革命,级别在女同志中最高,但是她要强的很,结果她后来痴呆了很多年。盛阿姨也做领导,但她很深沉,从不在外发脾气、发牢骚。现在她年纪最大,身体却最好,不要老是“自以为是”。</p><p>妈妈说一个人首先心理要健康,如果身体有了病,心理健康,也能延年益寿,或者康复的。我说,妈妈是不是说我的脾气不好,过去光惹您生气了,您老能原谅我吗?沉默了一会,妈妈说,我的脾气也不好,不过母子、母女吵吵闹闹算什么,重要的是不要记在心里,能放下就好。我感到热乎乎的,多年的疙瘩一下子解开了,心里豁达了。</p><p>二、“人不能没有一点儿事做”这也是妈妈对我说的。</p><p>好久没有和老妈妈聊天了,当我把这几年来,自己退休后的生活说给她听,还唱了几段京戏段子给她听,妈妈高兴地说,很好,你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就放心了。她说,这两年我在北京公寓,认识了一些八十、九十多岁的朋友,常常在一起唱歌,身体感觉好多了,尤其心情很愉快。</p><p>当妈妈知道我还拜张春秋先生为师,学唱京剧时,更高兴地说,你小的时候你爸爸喜欢唱京戏,也想让你学戏,觉得你嗓子好,如果那时你走了这条路,今天就唱得更好,也许成名成角了。说完,妈妈高兴地笑了。</p><p>每到周末我来陪妈妈时,他总催我早点回去吃饭,晚上好去茶座跟老师学戏。我给妈妈录了两盒老歌曲,她很喜欢听,我还陪她唱,不会唱的让我教她,老朋友来看她,她就唱给他们听。如今每每想起这些,我都倍加感慨。</p><p>三、“孩子长大了,由她们自己选择自己应该走的路。”</p><p>我和妈妈聊到这儿,母女有着相同的感觉。妈妈说,对自己的孩子小时候要教导她们,根要正,长大以后能清清白白做人做事就可以了。孩子的幸福是由自己掌握的,不是父母给的。他们有了孩子由他们自己去管。长辈有什么是非、过错,晚辈不要过问、去管。</p><p>但是当她老人家听到云龙的孙子虎子考上了大学,想要电脑时,高兴地说,虎子出息了,有条件一定要帮他上大学,云龙自己身体也不好,买电脑我赞助1000元。</p><p>我立即响应妈妈,说,向您学习,我也赞助1000元。</p><p>四、“不要说话,管住自己就好”,妈妈嘱咐我。</p><p>八十五岁的老妈妈脑子一直清醒的很,她跟我说,虽然我不管你们了,但你兄妹三人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都一直挂在心上。这些年我不说,我在仔细观察你们每个家庭的情况,我过去对你最不放心,你脾气不好、任性,所以吵你最多。你和云龙结合时,我曾担心过,与他一大家子人能处好吗?十八年过来了,我和老同志说起你时,都赞扬你能把家庭关系处理得这么好,我是满意的。但是我知道你和云龙还是有矛盾的……这几年他有病了,你不要和他吵,观点、看法不一致了,你不要说话,管住自己就好……</p><p>听到妈妈的这些话,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心里对妈妈说,妈妈,女儿没有辜负您和父亲,我一直在克制自己,今后我会做得更好。</p><p>我心明眼亮,这几年妈妈看到云龙病了,怕分我的心,决定去北京住老年公寓。我去看她几趟,初见面时她都惊喜万分,可过了会儿就责备我,让我赶快回济南。为这,娘儿俩还吵两句。想起来都是误会,又都是爱。</p><p>妈妈的爱太古怪了,她走了,我才明白。像妈妈这样的长辈不少,一辈子把爱都倾注在唠叨、埋怨、争吵中。这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可老人自己得到了什么?是孤独、是凄凉、甚至是儿女们的抱怨、不理解!想到这里,我总是泪流满面,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到这个时候才醒悟。</p><p>子女长大成人,幸福美满了,可与父母常常存有代沟的问题。父母总归是父母,老了,生理上退化了,但爱子女的心一直没有退化。子女还年青,就应比父母想得更仔细。性格不同,生理差异,求小同存大异还不行吗?不就是妈妈说的“不要说话,管住自己”是一个道理。八十五岁的老妈妈说出这个道理,怎不叫我感动呢,不过老妈妈我也对您老说句真心话,道理易懂,做起来难啊,还是不要“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好。老了,老了要学会自己关爱自己点儿,这不过分,做到这点,到老归西的时候才能真正带着笑容而去,是吧?</p><p>妈妈,您老就放心地走吧,女儿已牢记住您的教诲。</p><p> </p><p>2006年2月14日</p><p> </p><p> </p><p> </p> <p>父亲故去较早,这是唯一的全家福。</p> <p>母亲少年时是个大家庭</p> <p>进城后父母唯一的合影</p> <p>母亲住院前,中央颁发的抗战六十周年纪念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