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柴的故事

无为

<p class="ql-block"> 后来从科里也当过知⻘的两位同事那里知道,我当年落户的柁子树湾真是不错,吃、烧都不缺。但说到烧,因为我们生 产队的位置处于山区里比较开阔的坝上,加上大跃进时期的乱砍滥伐,多年前有豹子出没的森林早已稀疏成一片片的树林了。能成材的树是不能砍的,只能剔其枝丫,主要的柴禾源是树林里矮小的灌木或杂树。 </p><p class="ql-block">砍柴都是趁天气晴好,在山腰上做活路的日子。中午一放工,我便随队里的姑娘小伙子们直奔山顶的树林(当地称“林坝”),砍好柴后割下葛藤捆好,横放在背兜上背到队里的坡上倒掉。过些日子再来此地干活时,顺便把已⻛干的柴捆背回山下的家。 </p><p class="ql-block">放好柴后赶紧下到山腰大湾里冉家姑奶的家,铁锅里已蒸热了大家早上端来的午饭。来打柴的除我 以外,都是姑奶的侄孙、侄孙女们。是担心我吃不饱吧,姑奶总会在我盛着大米、包谷、红苕 组合的稠粥的口盅上横放着几根小红苕(便于蒸熟),因为知道自己带的饭是充足的,大而化之的我,甚至没有感谢姑奶一下的记忆,令我现在想起真是愧疚。桌子上常常放着两碗脆崩崩的干咸菜,姑奶总爱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狼吞⻁咽。吃完饭后一会儿,上工的时间也到了。下面两则故事就发生在其间。 </p><p class="ql-block">好柴.好刀 </p><p class="ql-block">当时我眼睛都亮了!真正的心花怒放:天晓得往日里很少遇到的⻘㭎、锯木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 树林里一蓬蓬、一丛丛的,到处都是!这都是柴禾里的“上品”哟,易干又经烧,简直“发”了也! </p><p class="ql-block">拿起 柴刀正忙得起劲,忽然一身板粗壮,红脸膛的中年汉子冲到我面前,大叫大嚷地不准砍。这从未遇 到的霸道令我恼火万分:山是公家的,柴禾是野生的,我只要没砍树,你管得着吗?! </p><p class="ql-block">带我到这里来的记工员彦国【注1】闻声赶来,笑嘻嘻地对那汉子道:“您【注2】莫冒火,她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她来得远,她是􏰁重庆来的知识⻘年哒!”最记得那“哒”还弯弯地向上一扬。那人不禁有些泄气, “怪不得说话恁个快,叽哇叽哇的,我一句都没听清楚。”彦国又说到,“您看她刀都不快,又没得气 力,砍得到您好多嘛,只怕是把您街荫(屋檐)下的柴捆把(送)一捆给她,她都背不走。” 那人彻底泄了气,边往回走边咕哝:“其(只)有你们柁子树湾这些人。”</p><p class="ql-block">彦国冲我使了个眼色,转 身就不⻅了。我虽然有些疑惑,但中午的时间很紧,来不及多想,仍埋头砍柴。 </p><p class="ql-block">突然!一把锃亮的柴刀从我面前的⻘㭎树丛中横递过来,定睛一看,竟是那人!“拿去。”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喜出望外地拿过刀来一试,哟,一刀下去,就是一根!一刀下去,又是一根!这哪里是 砍,完全是削,只觉得一种削铁如泥的快感,一种率性恣意的享受!用时下年轻人的话来说,就 是:好爽哟!这种感受所以至今记得,是后来虽找人磨过刀,也使过别人的刀,却再也没有那样的感觉。记得那天我打了好大一背柴。 </p><p class="ql-block">打完柴后还刀时匆匆谢过,一心想回队里问个究竟。正好,路上歇气时碰到在别处砍柴的堂屋妹,才知道山顶上的农家按当地的规定都蓄有自留林,并知道了那汉子的姓名:靳良发。据她 说,队里的一些小子打柴时常去捎带“搂一些”,但象我这样公然肆无忌惮地在人家林子里挥刀砍柴,还是第一 次。</p><p class="ql-block">原来是这样!这才知道⻤灵精的彦国是有意带我去的,便怪彦国。堂屋妹却说,他总还是好 心,你看你这一背上好的柴,你再看看我的。真的!好好的柴哟! </p><p class="ql-block">堂屋妹的一席话让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以后两年多的插队生活,我再没去过靳家林,也再未⻅过靳良发这个汉子。 </p><p class="ql-block">遇袭“七里约” </p><p class="ql-block">最先是身边的大树旁有几只野蜂在⻜,但忙着打柴的我一点也没在意。酷暑的烈日正当顶,一心想 砍够了柴好赶快下去吃饭,别耽误下午出工。 突然,头上一下锐痛!大惊之下又是一下,始知大事不好! 猛地记起以往在书上看到过:遭遇蜂袭时,赶紧蹲下把脸埋在臂弯里不动,便可逃过此劫。现在想 来不是须臾间的事,尤其是我那又厚又扎着发辫的头发,那野蜂出不来不得使劲地螫吗?终忍不住 大叫起来。周围的伙伴们闻声,慌忙挥舞着手中的树枝跑过来拼命驱赶野蜂,并叫我顺坡往下跑, 这才躲过了蜂子们的“追剿”。 </p><p class="ql-block">路上遇到饭后上来捡干柴的年轻媳妇谭尚惠,连忙嘱我,“您各(人)扣手(赶紧)下去找大嬢挤奶来捱 (揉),不然的话要遭痛惨啰!” </p><p class="ql-block">急急来到姑奶家,姑奶赶紧叫出刚睡下的大嬢——她的大儿媳冉姑。冉姑叫我坐在她身前, 用􏰃挤出的母乳为我塗抹伤处。那时还不大痛,便一一指摸蛰伤处。头上、腮帮、中手指,共遭了七 处!冉姑边揉边叹,“背时的,啷个不好生点嘛!”她丈夫李仁坤却在旁边忍不住笑道:“嘞回,那些 蜂子不认你是知识⻘年了哈?”想到上次的“好柴”,忍不住嘴一牵,“哎哟”,好痛!姑奶和冉姑笑着 呲他,“过去!” </p><p class="ql-block">冉姑给我把螫伤处揉完后, 姑奶新过⻔的二儿媳王贤美叫我去她房里休息。不想刚躺下,蜂毒便发“叫(作)”了,整个头部似 乎炸裂了开来!这从未有过的剧痛让我无法控制地抱着头在床上翻滚、嚎啕起来。此时,人们已聚在姑 奶家的地坝上等候出工,⻅我这情状,有人慌忙去叫来了队⻓。 </p><p class="ql-block">过了一阵,大汗淋漓的队⻓拿回一瓶“季德胜蛇药片”(这名字我永远记得!)。遵照公社卫生院医生 的嘱咐,冉姑拿出家里收藏的白酒倒入土碗里,再把药片在 碗底磨开,然后再在各个被蛰处反反复复地抹。很久,那剧痛才渐渐有所缓解。 </p><p class="ql-block">当晚,女社员谭尚芬给我端来待客的白米粥,同去打柴的村姑冉英也来了,这才知道那树上有 一个如鼎罐大的“七里约”(音)􏰀蜂巢。这种􏰀野蜂在盛夏时攻击性最强,她俩估计是我打柴时惊扰 了它们。 </p><p class="ql-block">令我哭笑不得的是,冉英对我被蜇后居然没有看一下那树上的蜂巢很是不解:“您一眼都没 有看呀?”腮帮已肿胀得我不敢咧嘴,谭尚芬却忍不住笑了:“跑都跑不赢,还敢看么啰!”冉英才不 好意思地恍然笑了。 </p><p class="ql-block">她们俩建议我写信给家里,让家里多“盖”(寄)点钱给我买柴烧。那哪能行?我们家当时已是三个 知⻘,一个准知⻘;母亲生病⻓期臥床是劳保工资。每月寄五块钱给我已经不易,哪里还能多要? 这柴,还是要打的。 </p><p class="ql-block"> 只是从那以后,只要听⻅“嗡嗡”声,我都要赶紧停止动作,手握柴刀,四下张望半天。</p><p class="ql-block"> 03年,央视十.一⻩金周的《欢乐英雄》在巫山县及其附近地区举行热气球竞赛。当热气球因故障被 迫降落地面时,参赛选手却意外遭到野蜂的袭击,名字居然也是:七里约!好在医治及时,伤员没 有我当年那样狼狈。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想起乡亲们为我做的一切。</p><p class="ql-block">07年,终于回到了阔别36年的柁子树湾,令人叹息的是,湾里的老人们已经悉数故去,真是回来得太晚了哇!临别时,忽然得知山顶上的靳良发老人居然健在!忙备了礼金托人帮我带去。</p><p class="ql-block">11年,我再次回到湾里。便想上山去看望靳良发老人。队里人告诉我:因为退耕还林的缘故,以前上山的路已经无法行走,我便雇了车从另一条路上去探望。</p><p class="ql-block">当年的中年汉子已经是一位微驼着背的老人,老人显得很惊讶:这么一件小事他早已忘记了,上次的礼金他还以为是以前他们队里知青的呢。当他女儿告诉他实情时,他惊讶地说,那么件小事居然这么多年还记得!并谢谢我特地去看他。我却至今都感激他:当年以山里人的善良,温暖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异乡女孩的心田。</p><p class="ql-block">知道我要上山去时,以及回来以后,包括大队长、大队支书在内的人们都说:那个老头儿呀,脾气古怪得很,莫说外人,连他自己的娃儿都泼烦他。我却一下子醒悟过来:当年,对于我们这些离开父母,远道而来的知青,这里的父老乡亲们,无论个性怎样,都有一样的悲悯慈善的情怀。正是由于他们的慈爱,每每回想起落户的那些日子,总是充满了美好而温暖的回忆。 </p><p class="ql-block">【注1】07年,第一次回去,八十年代当过大队支书的彦国和姑奶家的小儿子李仁帆,分别从家里赶到我所在的冉伯伯大儿子冉彦正家里,期望我第二天能够和他们一起去赶场,让其他队里的人们知道,曾经落户的知青回来看他们了!可惜因为我的生活不尽如人意,居然在第二天早上匆匆离开了生产队。 </p><p class="ql-block">【注】当地人的习俗是:对⻓辈及外来人都尊称“您”,音niao,上声;对家里和家族的平辈人则称为 “你”。记得同学们议起这个,颇为惊讶:象苏联人一样! </p> <p class="ql-block">11年夏,我第二次回到公社时,上山去看望靳良发老人。右边第一位是大队会计冉伯伯的女儿,第二位是靳良发老人的女儿。</p> <p class="ql-block">12年初,我邀请姑奶的小儿媳王贤美到重庆来玩时,在南山一棵树的留影,前面是她的侄媳妇即姑奶的孙媳妇。</p> <p class="ql-block">作者:蒋嘉惠 重庆市沙坪坝区土湾民办中学初六七级学生 1969年落户于万县龙驹区团结公社战斗五队 ,1971年返城工作。1989年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自修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