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老三的幸福生活——百年老屋， 作者: 杨艺燕

李连生

百年老屋插图作者：敖杰清

　　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而这许多“精英”（过气的经理、科长、主任、局长）集结的一圈人，想不成为风景都难。

这帮人的据点在“百年老屋”又名“草根餐馆”。

此屋坐落在松江边河堤下，它应该是这城里唯一的古建筑了。小屋分为上下两层，二楼外墙是朱红色的木板墙，一楼是白色的石灰墙，门前一棵粗壮的歪脖子法国梧桐也很有些年轮了。

楼上不能承重只堆放着少许杂物。楼下开个餐馆，面积不大，密密地摆放着三张桌子。墙面坑坑洼洼，人不小心往上面一靠，身上尽是白灰。这小屋简陋得实在可以。

老板雷思源，手艺不出众，菜价也并不比其它地方低，所以也不属于价廉物美之地。

他们定点这儿，出发点是助人为乐，他们是一群心地善良的人。

思源是下岗职工，老婆又迟钝，儿子还是个聋哑人。他们就在这里“热闹热闹衙门”。思源服务态度好，勤快顺从。聋哑儿子从特殊学校放学后帮忙切菜、扫地，看上去似乎挺乖巧的样子。老婆有时帮忙上上菜。一家三口虽然生存不易，但思源知足常乐，他的脸上并不乌云笼罩，会时常发出爽朗的笑声，让我们觉得生活还是美好的。

喝酒喝得痛快了，这些人就开始唱歌，借助的是汤灿“幸福万年长”调子，歌词却是：“哎哟，哎呀哎嗨哟，喝得好吃亏哟！嗨哟，哎呀哎嗨哟，幸福万年长！”反反复复就这两句，一点创意都没有，一点文化含量也没有。但我不敢说出来，不想打击他们，让他们自恋，让他们自恋更多一些吧！

“苕货”们得意洋洋：“这是我们队伍喝酒时的队歌！”常常是绍新在桌上酒酣之时，一声大吼：“一、二、三！”歌声就齐刷刷地唱将起来，声嘶力竭，就像一群北方的悍狼在嚎叫。

有次，毛老三醉意朦胧时坦然相告：家里婆婆子拿退休费，捎带打工赚钱；小哥的烟酒和零花钱时不时地资助资助；我需要什么，女儿就买什么，她已经把我武装到了牙齿。我现在是吃三碗饭，婆婆子的软饭、小哥的干饭、姑娘的稀饭。

众人大笑之后，狂夸毛老三。

绍新：“这话只有毛老三才肯，也才敢说出来，有胆子又实事求是，也算条汉子。”

新春：“这三碗饭啊，总结得实在是太精辟了。”

建宏：“毛老三享福哟，有个好闺女，下岗胜似没下岗，短裤子都是的确良。”

绪兵：“哪里，哪里，老张通身品牌，人家短裤子是美国耐克。”

毛老三越发飘飘然，面有得色地说：“我现在是喝点小酒，吃点小肉，打点小牌，优哉游哉，我实在是不想死哇！”

仗着酒意，狐朋狗友不怀好意地齐声发问：“你，就不想找个小姐？”

毛老三虎躯一震，瞬间清明：“那个，还是算了吧！一是资金有限，二是体力不行，三是家里有个‘贺龙’，动不动就两把菜刀闹革命！”

当绍新斜依在我家沙发上，双手捧着茶杯里我刚泡好的毛尖，似笑非笑地叙述以上内容时，我看了眼十分销魂地在旁边吞云吐雾的毛老三，暗暗叫苦并祈祷：这人也太二百五了！诸神在上，下辈子，最好别让我再遇见他。

承蒙“精英”们抬爱，他们喊毛老三喝酒时，总会捎带一句：“叫上于丹老师！”

我和就业局陈广华老师负责就业培训这一块时，有幸跟随市就业局的领导们南征北战，替我拎包包的是就业局的雷艺兵副局长，规格够可以的，雷局长说这叫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雷局长与文军、祥菊他们是同班同学，很直爽很善良很热情很有趣的一个人。

我和陈老师曾在广州、北京、上海给松滋的农民工讲课，足迹更是踏遍了松滋的山山水水。我们讲授爱岗敬业、劳动安全、创业理念、法制法规、语言艺术……讲课场景被录像，我便常在松滋新闻上露露小脸儿，于是老索、绍新们便向我伸出了大拇指：“了不起啊，松滋的于丹！”这个称呼让我喜忧参半，与名人齐名自然可喜可贺，可于丹却是长得有点丑啊！

待我走近“百年老屋”，坐在门前梧桐树下等饭吃的绍新那帮人，便不顾路人的侧目，呼叫声不绝于耳：“于丹老师来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和他们在一起是快乐的，世上的烦忧暂时被忘却了。

有次饭后我念了句诗：“滔滔滔滔醉一宵，萧萧萧萧已二毛。”

文明说：“校长学问高深，请给小的们解释解释。”

我说：“这是唐伯虎的诗，说是在酒色两把斧下，人不知不觉就老去了。”绪兵说：“于丹老师，你千万千万别打击我们的积极性。不喝酒、不纵欲，人一样会老去！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

我一想，也是。

已记不清是谁和谁了。

一个说：“这男人哪，一辈子只睡一个女人，想想就无趣得很！”

又一个说：“女人也不是康师傅，想泡就能泡的，再说熄了灯，不也就大同小异了吗？”

这些话他们说来极其顺溜，我们几个女的听着却很是无语。

这帮人太疯了，有时就让他们自己去放肆地疯。

所以大多数时候，喝酒吃饭的多是纯爷儿们。

有次，建宏酒又喝高了，说话开始不中听了。正巧一贯好脾气的思源那天也心气不顺。两人便吵了起来，思源竟然摸出了切菜刀在桌上“啪啪啪啪啪”，那把明晃晃的刀彻底摧毁了这一据点。

只是，那百年老屋，那百年老屋中的雷思源仍是他们不变的牵挂。思源患病住院，汪必松作为代表前去探望，并送上了慰问金。思源不治的消息被一个电话传来时，众狐友把酒酹滔滔的热闹一下沉寂，绪兵的一句话更让大家心有戚戚。绪兵说:“这剩下的一病一残日子可怎么过啊？”大家以酒洒地，向殡仪馆方向祭拜，绍新一声“思源走好！”喊出了众人的眼泪。

饭毕，大伙心照不宣，默默散场，第一次没有组织牌局。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精英们”开始转战地南北喝酒，仍是酣畅淋漓，不醉不归。

毛老三真是不缺酒喝，除了绍新人等，还有藏友龙华、梅竹、世勇等经常邀约，的确是幸福万年长。

桑桑回家，我把她老爸的三碗饭讲给她听，桑桑笑得花枝乱颤。

我和桑桑上街，见到一老先生在电脑前给人算命，我闲得慌，便上前报上毛老三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电脑很快出了答案，第一句话即是：你是一个不劳而获的人。

原来的原来，一切皆是命数。

作者杨艺燕和孙女顶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