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碱地上那片云（茉莉花之一）

沙里（苏）

潮河畔的茉莉花（一） 青春是一场大雨，即使感冒了，还盼望回头再淋它一次。 “李家有女，人称子柒”，李子柒，这几年炙手可热的网红女子。 她，一个四川的农家女，后来走出乡间外出打工闯荡，由于要照料病母，又回到乡间。 她，轻盈身姿、一袭素袍，经常行走在景色怡人的乡间小道，或是耕作收割、或自制佳肴，身边花果飘香、蛙鸣稻田。 她，遗世而独立，做菜，酿酒，造纸，纳布鞋，做汉妆，编篮子，砌炉灶，甚至自己盖凉亭。 她用小小身躯里的洪荒之力打造一种唯美，闲适的田园生活模式。 光影间，流动着烟火气和田园气息，气质是古典的，而呈现方式又是现代的。引当代无数少男少女竞折腰。 这不禁让我想起另一个女孩，一个偶然遇见的苏北女孩，不管是雨落屋檐、灶台炉火，还是肩扛枯柴、石磙碾面，虽时隔半个世纪，但她忙碌的身影经常会浮现眼前。！ 我曾是知青的地方，古代是被”范公堤“东边拦着的大海退去的芦柴甸子，北面是废黄河的沙质遗痕，这地方被里下河一带的盐民干脆称之为“海里”。 富含盐碱的土地经过数十代人栉风沐雨，含辛茹苦的劳作，终于改造成了田亩，但也只生产着小麦、玉米、山芋、黄豆等旱地作物，后来又增加了据说是清末末代状元张謇引种的棉花。 当地人讲，咱们北面几十里地有一条大河，叫做北潮河，也叫做灌河。 明代，这片土地地处灌河入海口，由于日出月升，此处先见光明，所以称“明口”。还由于灌河港汊较多，黄海在此回澜，浪遏港湾堤岸，响声四起，遂被称为“响水口”。 随着海岸被黄河冲沙东移，灌河河道变窄，河床逐渐深化，岸坡逐渐陡峭，一些支流与灌河水落差逐渐增大。随着潮涨潮落，跌水鸣声或大或小，终日不歇，响声传至数里，甚至至十数里，因此，“响水口”也就闻名遐迩了。 还说，离我们不远处的黄圩镇云梯村，有一座古云梯关，以前就是出海口，号称中华历史上第一个海关，在明清时代是防倭重镇。 明洪武帝朱元璋在京师和全国各地设置卫所，明成祖时，云梯关就是大河卫的卫所。 明嘉靖年间，倭寇曾两次入侵云梯关，均被当地军民击败。 云梯关本是河防重地，自黄河夺淮后，黄淮合流，关口渐渐远离大海5、60里了，并屡有决堤泛滥之灾。 朝廷的河防官吏，如河道总督等，常来云梯关勘察，或驻此督导河防工程，这里也就逐步增建可观的官衙殿阁。河督张鹏翮为镇水患，奏请在云梯关敕建禹王庙。 还听说，灌河有一种大鱼过境的奇异现象，镇上老街人称之为“江猪鱼”。生长在灌河岸边目睹此景的人回忆，近年，还见两次大鱼过境的盛况道： 当大鱼要来的传闻象风一样传遍老街时，人们奔走相告，扶老携幼赶往后河口去看大鱼过境。 河堤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人们向东面的海入口方向翘首以望，“来了，来了”。有眼尖的人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堤上的人朝前一阵涌动。 只见远方浑黄的河面上渐渐露出许多小黑点，大鱼顺着潮水向西而来，只见大鱼露出黑色的脊背，排成长长的阵列破浪前进。 河中的渔家纷纷把船靠向岸边，有的渔民还烧香遥拜。岸上的人们则似乎被定格了一般，目不转晴地看着大鱼向西而去，脸上写满了惊奇、讶异，还有一点恐惧与害怕。 当大鱼看不见时，人们才开始议论纷纷，说大鱼到西边龙王庙拜龙王去了....... 听得多了！真得够多了！ 就像歌词里所唱的“我被青春撞了下腰……！” 正值“撞腰”年华的我们，又在物质和精神生活极度匮缺的境况中，难道这些传说还不足以使我们被诱惑？ 是年，当繁忙的秋收基本告一段落，我就迫不及待地拉出同组兄弟的那辆英国名牌自行车“海格力斯”（Hercules），大力神。 别看可怜的大力神已经被苏北盐碱土折腾得蓬头垢面，被大家鄙称为土里吧唧的“小毛驴”，但它的倒踏脚刹车功能，似乎还在炫耀着自己昔日荣耀的贵族血统。 平原是辽阔的，收获过的一望无垠的黄土伸展着，直到天边。土地辽阔而且寂静，只有一样的阳光蒸晒着，空气中弥漫着农作物连根拔出后，根瘤菌散发出的一种土地精华的气息，混合着黄土变得焦灼的苦味。没有风，没有声息，使人有些晕眩。 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譬喻为一只鸟，那个“安家”的小村则是一个笼子。我们乖乖地在笼子里的黄土地上挖沟、播种、薅地、收割，如一只可怜的觅食的小动物。 无奈的外表下，不甘沉寂的心折腾着，我一直盘算着要从这只笼子里飞出去，撒野一下，哪怕只是几天。 那天，我就像一只放飞的小鸟。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踩着车，虽然地面起起伏伏，优质的钢材、完美结构的大力神在胯下无声无息。但，毕竟只适合光洁柏油马路的小皮坐垫夹在臀部中，两股一天下来也颠得生痛。 预先弄清了路途中的知青点，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兄弟姐妹，所以走到哪里吃到哪里，歇到哪里。一路上，有蒸山芋、玉米糊糊的浇灌，尽享着校友的热情和途中的风景。 一路上，我才发现，其实整个苏北倒是一只可爱的大鸟，我的思想才是一个巨大的笼子，这个笼子不光囚禁着苏北，也囚禁着我自己。 现在，我要打开这个笼子，解开自己和苏北盐碱地的镣铐，和这个平原坦诚交心。因为我对她知之甚少。 这个平原，或我们所在的那片盐碱地，我必须重新检点自己对她的漠视，甚至一种歧视。 此刻，我感到一种令自己脸红的由衷喜悦，这片土地就像一个淳朴的姑娘，而我的爱正开始在萌动，像海水中升华着的盐。 　　彻底改变我以前的思维的，应该是在潮河边上发生的那件事。　　漫游第五天，归心渐生，在潮河的堤岸上慢慢边看水边前行着，不知不觉来到一个河叉口，很有江南水乡特色。　　心中跳出不久前才看到的，明代学者杨士奇的那首《发淮安》，很具画面感，又符合这里的景色： 岸蓼疏红水荇青， 茨菰花白小如蓱。 双鬓短袖惭人见， 背立船头自采菱。 真的是描绘了一幅苏北农村水景画？！ 蓼花红，水荇青，茨菰花白，河水绿，这些秋季江南水边的寻常景色，应该够生机盎然的了。 只可惜这里是地广人稀的苏北乡下，哪来个采菱少女？小姑娘的衣着该是另有一种色彩吧？如果这充满生机的水面，加上充满青春气息的采菱少女，岂不更教人留恋？ 正胡思乱想之时，隐隐有风传来人声，仿佛是女孩的歌声，虽给河风切割得断断续续、飘飘荡荡，但还是轻柔，悠扬，那曲调有点熟悉，似曾相识 ..... 我四处张望，想要找到曲调的发源地，慢慢循声过去，穿过一片初抽芦絮的芦苇，眼前出现一片小小的水稻地，两女子在那里割稻。水稻，在几十里外纯旱地的我们那里绝对是稀罕之物。 大概听得有自行车颠簸的“格、格”声，歌声立刻断了，原来收稻的是一大一小倆位女子，应该是母女倆吧。 只见年长的那位长一副瓜籽脸，颧骨显得有些突出；两道柳叶眉，眉梢一说话就会微微上挑；眉下的两只眼睛，水亮亮的，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 这一切与匀称的身段，不胖不瘦的体型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中年女人才有的轻俏劲。 另一个是位扎辫子的姑娘，大约16、7岁样子，上穿一花格布衫，下身一条灰色裤子，白里透红的脸上带着羞涩的微笑，蛾眉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大概自小在水边生活长大，受着水的滋养，脱落的水灵灵的，脸上不需涂抹任何化妆品，却很干净、俊俏。 是的，在这里，水边的农家女早上起来，往往会来到小河木头的码头，对着河水梳妆。 河水就是一个大镜子，映出她们黑黝的头发，映着她们鲜活娇嫩的脸，映着她们窈窕的身姿，也映着她们的喜怒哀乐。 农闲时，她们会蹲在水边，照照自己的模样，捧起一捧河水，拍拍自己的脸，既清凉又润肤。 “哎！小伙子，打那块来啊？”大妈问道。 “南间，黄集子那端！”我尽量用不怎么熟悉的半蛮不侉的地方话回应着。 “你娘割稻呐？让吾也来试试看？！”我忽然心血来潮。（你娘，您的意思） 收割水稻，那可是我们江南人的拿手好戏！尤其我们这些学生，每年都要下乡支农割稻割麦的。 我心里对此是很有把握，于是搁好自行车，大踏步走到田头，拿起一把备用的镰刀，顺着田垄弯腰割起稻来。 左手一搂稻棵，只听得“嚓！嚓！嚓！”六声，一横排六簇成为一大把，已经堆放身左，仗着自己腰柔腿键，一口气割了4、5米，方才站起来歇口气。 但是，才不过割了头二十米，我握镰刀的右手掌开始有些夹痛，不一会竟起了几个血泡。 个把小时后，剩下的几分地的水稻都整整齐齐躺倒在地里。这时，大妈发现我用的镰刀柄上染着血，赶紧抓起我的右手想看看究竟，我急忙缩手，大妈带着歉意和爱抚的口吻： “来！小伙子，浪了啊！快歇歇格！” 紧接一大碗茶水已经端到我嘴边，怕大妈喂我水，赶紧接过碗，“咕嘟！咕嘟！”醇香的大麦茶下肚，人顿感神清气爽，疲惫全消。 “你娘老家哪度啊？”大妈用敬语说“你”了。 “吾苏州那块人。”我瞬间想起那苦痛的家乡，因此撒了个小小的谎。 “啊约哇来！吾们是老乡呐！小鬏他大老祖宗就是苏州北边阊门人!" （苏北方言：“小鬏”（jiu)，小孩；‘大’，父亲，只有一个大） "所以叫吾家苏北人！老人说格，从前，有个促寿老麻子朱皇帝，把他家老祖宗从苏州赶到苏北来的。”（促寿，骂人话） “本来，吾家在南面兴化那度已经几代人，老爹的老爹后来看看这边地多，兄弟几人就驾海船来到灌河口，卖掉海船上岸，跑马圈地，落脚这块的。” 我这才知道大妈家会种水稻的原因。 “老话说格，“三代修个城脚跟”，你娘大城市不待，瞎咋孽到吾们这块来吃苦？！” 对此，我只能无言以对。 大妈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起来。 我们队里，一个经常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乡人说过，南边一点，东台、兴化一带不少农村老人，称睡觉为“上虎丘”，称做梦为“上苏州”，尤其是对晚上尿床的小鬏，戏称他们是坐船“回苏州”。 大妈仿佛已经有所准备，在和我对话的时候，不见了女孩。 “够个夜里，就上大妈家去住吧？！” 一副不容推辞的态度。 想想连夜赶回去要几十里路，那时又没个GPS，野地里黑漆墨黑的东南西北也搞不清，而且肚子也饿的咕咕叫，于是就跟着大妈走了。 这一带，最常见的有芦苇，河柴和盐柴两种，两种芦苇开出来的芦花，一白一黄，到秋天这时节，渐渐芦絮满天，飘飘荡荡，给秋节平添些许浪漫。 沿着芦苇中的土路七转八转，过一小桥，出现了一个院子，里面几棵树，结着累累白枣的枣树和结着橙红柿子的柿树，使院子显得生机盎然。 “水妹！水妹！”，大娘人未进屋声音先到。 原来那女孩叫水妹，屋里先跑出来两个小鬏，大一点十岁左右的男孩，小一点的七八岁女孩，大概听姐说来了苏州老家人，小鬏们已经候了好久，围着我好奇的看着，瞅着我很是兴奋。 后面才出来的水妹，只见她端出一只拗手木盆，她把盆放在院角芦柴围起来的一个石墩上，一大盆热水里还浮着一块新毛巾，旁边还放着一桶温水和一叠干净衣服...... “苏州大哥，请洗一下吧！衣服是我大的，给你换洗一下的。”女孩显得礼貌又大方。 拾掇好自己，水妹引我走到院里一个小木桌，已经摆着晚饭：翠绿的腌黄瓜、艳红的盐渍萝卜皮、一沓金色的小麦贴饼，当然，离不开一大盆推浪鱼烩豆腐汤，这大概就是“小鱼贴饼”吧？！上面还撒着一把青葱，这一切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 大妈说，水妹这丫头手可巧了，这些都是她准备的呢。 饭间，知道了孩子爸在十多里外的灌东盐场工作，那工作是有连续性的，所以要十天半月才能回家一次。 小鬏们开始活跃了，男孩问了好多问题，比如苏州大吗？虎丘塔高吗？等等等等...... 表面上，问题是小鬏们在提出，其实，答案是大家在听。我尽可能把自己所熟知的：城市的高楼、车水马龙的街道、优美的园林、浩瀚的太湖...... 反正，我把所有吴地的精华混合在一起，糅合成一副具有艳丽色彩的画面。 听着的人，根据自己的认知与知识水平，描绘着自己心中的梦中家乡。 此时，芦苇在晚霞的映照下，通体透红，落在水面河沿上的影子也是淡红的。晚风吹来，带来不远潮河上的浪涛声。 <h1> </h1><h1> </h1><h1>（未完待续）</h1> <h1> </h1><h1>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