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谋面的访客（小说）

一座寂寞的高峰

        这大概是八、九年前的一段旧事了。

        记得那是在端午节后的一天，吃过早饭，整个头午我都在家里忙碌，擦洗桌椅和茶具什么的，准备迎接两位客人了。由于头一天刚刚过完端午，东西还不少，所缺的一点，由老伴到外边置办完毕，回来后她自己在厨房里忙活，制备饭菜和佳肴了。

        我的心情极激动。

        因为，今天要到来的，实在是稀客。说是稀客，是因为不常谋面。其中一个，虽是结交多年的老友，在年青时办一个文学社团并主编社刊《大地》时结交下的；但他是外省的，这些年来，虽有来访，但几年一次也说不定。特别是近些年，更是稀少了，一是被生存迫着，二是上了些年纪，三是联系的方式快捷了，书信被手机代替，时不时的，便可用通讯方式解决了。然而，这究竟不是见面，还是不如两个人坐在一起，促膝长谈一回来的亲切和实在。另一个，则是从未谋面也未曾有过联系的陌生人。这个人，则是要跟老友一起来的。几日前，老友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是有个人，要跟他一起来造访我。至于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只字没有说。只是说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一定会使你超出想象的惊奇，以至于惊破了眼界！

         这位老友，不亏是精研文学，深通小说的写作之道，总是吊着你的胃口。

        没办法，只能在期盼和热切地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天近中午时，听得院门响，终于来了。我赶忙迎出去，进来的却见只有老友一个人，并无他所说的那位同行的访客。

        “ 那一位呢？怎么…… ”

        看着我惊讶和疑惑的眼睛，老友微微地笑笑，到在屋里坐下，他才细细地给我诉说了详情：

        “ 这个人比我们小得多，四十几岁，是我们市里一家房地产开发的总裁。他倡导的 ‘ 做人要老实，盖房要结实 ’ 被视为业界行业应遵守的标准。曾获得年度 ‘ 中国经济改革十大杰出青年 ’ ，和省 ‘ 最具浪漫情怀和平民意识的开发商 ’ 称号。他大学法律系毕业，热衷于写诗，我与他结缘，也就是从这一点开始的。而他，也正是从我那里看了当年我们的社刊，为里边现实主义的，直面人生的勇气所打动，才打算和我一起来造访你的。是有些超出了你的想象吧？他叫梁梦，我带来了他的一本诗集，老兄有空时可读读。 ”

         说着，老友从包里拿了出来，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听着他的诉说，我内心里感到惭愧。那样的勇气，必竟是当年，在经历了许多的世事，对社会，及生存环境，有了更加深刻透彻的认识之后，已经谈不上有了。我的之所以 “ 向前走 ”，恰恰不是因为有勇气，倒是因为身后有死亡的万丈深渊追着；只是想在挣扎着往前逃的余生里，榨出一点生命的光芒来！

         但是，我有一点不解：“ 他既然是非要催着你带他来，为什么临时又生变故了呢？……  ”

        “ 哈哈，” 老友有些笑了，脸上漾溢着浓烈的色彩。他靠在椅背上，把坐椅压得吱嘎响，说道，“ 临时变了！他打算要参选本市的市长了——他告诉我，他准备承诺：如果当选之后，任期内绝不拿一分钱的工资；并拿出一个亿来，作为 ‘ 廉政保证金 ’ ；同时，保证城管不打摊贩、严惩一切贪污腐败、及初步施行全市免费教育……  ”

        “ 参选？” 我吃惊地有些合不拢嘴了。

         我单知道，官府的官员任免和调动，都是由上级掌握的。不然，它要组织部门干啥。在这里，已经是常识。这一切，都是在心里说。

        “ 对。” 老友认真地道，“ 他自称是非常具有现代意识之人，以为社会的改革与进步，再也不能用 ‘ 打破生存环境 ’ 的老方子了，要在原有的生存环境里顶天立地的站起来，用和平的方式完成社会的进步！最激烈的，当属街头政治；可咱不搞那一套，用参选的方式，是最为稳妥和现实的了。他说，他有完成这一任务的平台，网络便是。住几日，他就要把他参选的全部主张或者说是施政纲领，弄到网上去，只叫本市的民众参于评论，发表意见，只要获得民意，形成热点，事情就能成了！……  ”

        老友见我迷茫的眼睛里，充满着狐疑。他爽朗地笑道：

        “ 他要做，没人挡得住。就当由他放一块石头在这社会的水里，看看能荡起多大的涟漪……  你只当过几日，在微博上，关注他的账号就能了解。”

        为了不打扰会友的雅兴，我也没有就此再说什么，便转换了话题。

        几日后，我果真在网络上，看到他的参选市长的事情了，和老友来时说的一模一样。而且，赞成支持者众多，很快，就形成了热点。我几乎，也是日日去瞧看这个事情。但很快，见每日都在增长的舆情，突然就停止了。此后，再没有动过……

        是参选结束了？还是咋的？

        实在闷不住，便打电话询问老友

        在电话里，老友说：“ 事情在网上形成热点后，当地的公安、国土资源和税务部门，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对他所属的公司及他个人，展开了调查。梁梦便也成了已是 ‘ 失踪 ’ 状态。”

       “ 后来呢？”

        “ 后来他的公司被罚款三四千万…… ”

       “ 再后来呢？”

        “ 没有再后来了…… ”

        “ …………  ”

        迟疑了一阵，老友扔出两个硬邦邦的字来：

        “ 巨婴 ！”

        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我在屋里徘徊，低头思索着。按照一般流行的说法，“ 巨婴 ” 是指处处依靠别人，永远象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样的大人；是否也可指，思想上、认知上的，尚不成熟；抑或另外含有一种褒奖的意思，意在指一个巨人的雏形？实在不知道，老友这两个字的含意……

        由于至今未曾谋面，也未有消息，颇念念；是为记下。

                                                                                 202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