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民

徐茂

<p class="ql-block">嗜酒者,乃酒鬼;好色者,乃色鬼;贪食者,乃饭桶;善赌者,乃赌徒;吸烟者,乃烟民。称之为民者,有人民、市民、村民、平民、农民、选民、移民……从称呼上约略看出,吸烟者似乎并未遭受多大的唾弃,他们还属于“民”的序列。</p><p class="ql-block">我对烟民的初始印象源于我父亲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爷爷。他是一个瘦而高的老头,手持一尺多长的旱烟管,翡翠的烟嘴,白铜的烟袋锅,烟叶装在一个绣花的红缎子葫芦形的荷包里。</p><p class="ql-block">爷爷的院子里遍植烟草,说是草,其实有小树高,比六岁的我高出一大截。秋天,烟草苗割倒,晒干,捣碎,就成了爷爷抽旱烟的烟丝。爷爷烟锅里积的烟油,常用来毒死苍蝇。我九岁那年,爷爷离世。当时,我觉得他是被能毒死苍蝇的烟油弄死的,我父亲揣了我一脚,嫌我胡扯。</p> <p class="ql-block">我写字用的作业本,二叔夹到胳膊下拿走了。他用废纸卷成喇叭筒,装了爷爷留下来的烟丝抽。我模仿二叔,纸筒里装干脆的葵花叶抽,呛死了,真不是滋味!</p><p class="ql-block">三叔家我最喜欢去,去看三叔抽水烟。大门口蹲着只大黄狗,头大,脸大,嘴巴大,人们说狗的长相酷似三叔,我也觉得。三婶在地下做饭,三叔坐在炕沿边,两腿盘得圆圆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持烟杆,小指和无名指捉烟丝袋,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烟丝装到烟嘴里,燃着的香火哪只手拿,我忘记了。吸一口烟,吹一口烟烬,手法干净利落,十分娴熟。听三叔说,水烟丝,兰州产的最好,吃起来柔软。</p><p class="ql-block">我读高中时,老师们抽硬纸盒装的香烟,牌子好像不多,常见的有“大光”“黄金叶”“双头凤”“红河”等等。有两位老师,吸烟极具个性,印象颇深。</p> <p class="ql-block">班主任姓武,身材高大,脸型宽长,架副大眼镜,待人随和,学生不甚怕他。武老师点燃的烟支,从来不见手拿,总是叼于嘴边。他也不吸,尽情地放任烟支肆意燃烧。大概除了闭眼睡觉,他的嘴边时时刻刻烟熏火燎,烟气腾腾。他的衣服的左胸脯处,烟头烫得黑洞斑斑驳驳。他的手表带在左腕上,应该是瞅一眼时间,烫一个洞。</p><p class="ql-block">数学孙老师来上课,教科书置于讲桌,从上衣口袋里捏捏揣揣掏出一支烟。打火机是棉花里注入汽油的那种,可能汽油是劣质的,擦数次,不着。打火机含嘴里,鼓腮帮,使劲吹,再擦,着火了。点燃烟支,左手持烟,右手拿粉笔,讲课。数学题讲完,烟亦燃尽,自始自终,未吸一口。</p> <p class="ql-block">我在山西雁北教书时,也遇见两个吸烟奇人。姓马的老师,每天一斤白酒,三盒香烟,杀四盘象棋,讲五节化学课。棋术极高,无人能胜;课也讲得好,同科目老师无出其右者。马老师买烟,一次买十条,共一百盒,一月抽完。老师们敬之胜过校长,每有酒局必吆喝他。</p><p class="ql-block">教语文的杨老师,上班时间绝对不抽烟,回到宿舍拼命抽。他宿舍的地上铺满了烟蒂,从来不清理。厚厚的烟蒂踩在脚下,软绵绵的,像地毯。学生到宿舍请教问题,欲帮他清理,不许。他妻子每月来一次,一边痛骂自己的丈夫不是个正经东西,一边清理烟蒂,杨老师也不吭声,只是笑。</p><p class="ql-block">我爷爷抽旱烟,我二叔抽卷烟,我和弟弟吸香烟,从来没见父亲吸烟。至于弟弟从哪儿学会的吸烟,不知道,我是跟着一个小名叫“二美”的大学同学学会的。“二美”师父早已戒掉了,我这个徒弟一直还在抽,这也算“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嘛?</p> <p class="ql-block">我的烟民史从“大槐树”和“五台山”这两个牌子开始。最初吸烟,纯属消磨闲暇,没瘾,当属“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身”之类。担任班主任后,与家长们接触多起来,他们来学校见我,总要带些见面礼,香烟也就成为礼品。抽屉里的烟愈来愈多,我的吸烟量也就越来越大,久而久之,烟瘾大增。</p><p class="ql-block">美国作家马克·吐温说:“戒烟是很容易的事,我一生戒过好几十次了。”他乃大名人,我比不了;我倒没戒那么多次,掐指算,三次。</p><p class="ql-block">第一次是在中国和英国政府达成共识,准备收回香港的时候,我宣布:香港回归祖国的那天,就是我戒烟的时刻!十多年后的七月一日,香港回归了,我也戒烟了。不过,大约一个月后,死灰复燃,又抽开了。我说:抽吧,为祖国许个愿,到台湾回来的时候,我绝不抽了!</p> <p class="ql-block">第二次是五年前我做了大手术,看着胸前的刀疤,咬咬牙,得戒,不能抽了,要命。这回坚持得不错,戒了半年,又抽开了。</p><p class="ql-block">第三次说来话长,得慢慢说。那天,好像是星期天,我开车行驶在闹市区,车走得不快,我旁边的车窗开着。边开车,边吸烟,边听乌兰图雅唱歌。突然,吹来一阵强风,我烟支上的红火头被吹落了。我低头一看,烟火头恰好落在裤子的裆部,似乎闻到了烧布的气味。啊,衣服着火了!我用两只手迅速抖弄衣服,试图将烟火头抖落。</p><p class="ql-block">“嘭——”一声巨响,我整个人重重地被摔到方向盘上,车熄火了,我的车撞到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车的尾部,被撞碎的车零件四处飞溅,现场一片狼藉。在交通警察的调解下,我被迫与车主达成共识,我负全责。事后,两辆车的修理费总计人民币四万元,我一年的工资也就这么个数。这次,我很痛心,都是吸烟惹得祸,从此,我再也没吸烟。</p> <p class="ql-block">一年后,我把为我服务了六年的这辆小轿车卖了。卖车后,我坐在马路边,怅然若失,心情郁闷,情不自禁地买了包香烟,难受啊,抽支烟,缓一缓。这一抽,宣告我戒烟一年的成果已成为历史,也就是说第三次戒烟彻底失败。</p><p class="ql-block">今年,我五十二岁,工龄三十一年,烟龄三十二年。最近,听一位专家说,五十岁戒烟不迟,被损伤的肺腑还能恢复,再迟了,就难说。其实,仔细推演一番,烟民虽然还是“民”,却也不甚光彩。</p><p class="ql-block">常言到,烟酒不分家,如此一来,吸烟者也属“烟鬼”,与酒鬼并列;又说,酒色之徒,那么,吸烟与好色也就平起平坐了;还说,嫖赌抽没人瞅,又把抽烟和嫖娼、赌博列为三大丑恶之行。</p><p class="ql-block">既然如此,还是戒烟吧,我不愿成为丑恶之徒!不等台湾回来了,现在就戒。从明天起,做一个建康的人,戒烟、读书、跑步、周游世界,面朝太阳,笑脸灿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