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text-align: center;">怀念父亲</p> <p class="ql-block">又是一年的清明时节了,我们这个北方小城却没有一丝春日的风清气爽,草长莺飞。呼啸在耳边的只有北方特有的狂风,凛冽凄厉,粗犷豪放。刮得飞沙走石,黄尘弥漫,让人睁不开双眼,站不稳脚跟。北方的冬天向来是在黄风的嘶吼声中且战且退,极不情愿地拉上帷幕的。</p> <p class="ql-block">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日子,我又一次来到了这片祖辈安息的寂静的坟茔。每年的这个日子,都是我最忙的时候。自从买了车,作为全家唯一的司机,我陪爸妈祭奠逝去多年的祖辈,载着丈夫姐弟几个去给公公上坟,经常是大东跑到大西,大南跑到大北,但这一切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个节日,一个仪式而已。我置身事外,看他们摆放祭品,看他们焚烧纸钱,看他们填土修坟,而自己却在边上偷偷地呼吸野外清新甜美的空气,享受温暖柔和的春风。我把一次次的祭奠当成了野外踏青,春日郊游,所以从不觉得麻烦,反而乐此不疲。可是今年的清明却注定与往年不同,因为这里躺着与我朝夕相处了四十多年的老父亲。仅仅相隔一年的时间,我的生命却经历了天崩地陷,沧海桑田。这一年间,我常常会恍惚觉得这就是一场噩梦,等到梦醒时分,父亲依然还会像往日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们还会回到从前,父慈子孝,其乐融融,而不是像这样阴阳两隔,相见无缘。</p><p class="ql-block"> 清明时节的绵绵细雨初霁,骤然放晴的太阳有着春天特有的明亮,我们来到了父亲的坟前,手提袋里全都是母亲亲手打点的父亲平时最爱吃的东西,各种水果干果、饼干糕点,还有四样小菜,虽然我知道这些最终不过是被周围的放羊人拿去享用罢了,可我还是郑重其事地把它摆在下葬时专门为父亲做的石桌上。我慢条斯理地做着机械的动作,泪水悄悄地从我的眼角滑落,在脸上肆意纵横。因为北方地区的干燥少雨,各地火灾频起,所以政府明令禁止野外点火,移风易俗,上坟不让焚烧纸钱。父亲生前一贯认为人死如灯灭,根本不信有什么鬼神之说,对焚烧纸钱更是嗤之以鼻,嘱咐他死之后大可不必做此无用之举。可见这真是天遂人愿啊。</p><p class="ql-block"><br></p> <p> 驱车回家,一路无言。路过父亲的果园时不禁又是潸然泪下。这个果园是父亲一生的心血,而今却已荒草丛生,树木凋零。恍惚中父亲劳作的身影就在眼前。被太阳晒得失色的草帽,肩部已经磨得发白的灰色衬衫是父亲的标配。那年村里承包土地种植葡萄树,一介书生的父亲欣然报名。从那以后,父亲的业余时间就全泡在了那四亩地里。不懂得专业知识,父亲就买书来钻研,果树生虫子了父亲就请教农技专家,摸着石头过河,对种植一窍不通的父亲竟然成了这方面的专家。那时候整个葡萄园里的葡萄数我家的品质好,个又大果又甜,几乎半个代县城卖的都是我家的葡萄。父亲就是靠这块葡萄地的收入弥补了家庭财政的不足,供我和弟弟上大学。后来父亲又在地里缺苗断垄的地方栽了苹果树、梨树、桃树、杏树,我家的葡萄园就变成了花果园,从四月的第一个桃子品种成熟一直持续到十月底的国光苹果收获,将近半年的时间园中的水果没有断货的时候,不同的季节可以品尝到不同的水果。而且在我家的园子里除了葡萄是规模种植用来销售外,其他都是父亲种着给家人吃的,吃不了送人,亲戚朋友,左邻右舍没有没吃过我家水果的人。甚而至于陌生的行路人路过父亲的园子也会让他们大快朵颐的。那个时候的果园春天是一片花的海洋,秋天硕果累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现在想来,一亩园十亩田,四亩大的果园只靠父母亲两个人打理,而且父亲还要去上班,他们是费了多大的辛苦才把那片果园变成我们成长的乐园的。年少的我们只知道果子好吃,根本没有想过劳作的艰辛。</p><p><br></p> <p> 后来我和弟弟相继成家,弟弟有了孩子以后需要父母帮忙,那年冬天的葡萄没有埋,第二年春天就被冻死了。紧接着各种果树也因年久老化无人管理枯死了,我家的果园从此萧条,不复当年的繁华。卸下照看孙辈的责任后,父亲又回到他的果园收拾旧山河,把当年的葡萄树根刨掉,种起了核桃树。年近古稀的父亲此时已经被我们安顿住在了城里,可是每到春天他还是要骑电动车回他的果园劳作,浇水施肥,剪枝梳理,除草打药,忙的不亦乐乎。等到收获的季节父亲把核桃卖掉以后一算收支,一年下来几乎是白忙乎了。我和弟弟都劝他别种了,可他还是依然故我,一到春天就迸发出生命的活力。直到去年春天生病,才彻底告别了他的劳作生涯。刚刚一年多的时间没人照看,父亲的果园已经让人不忍目睹,斯人已逝,物是人非。大概这些与他朝夕相伴的树木也是有灵气的,随着父亲的仙逝失去了朝气与活力,跟着他去了另一个世界。</p> <p> 小时候,我们住在乡下,那时的农村刚刚通电,可因为供电能力不足经常停电。每到停电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暖和的大炕上,父亲就给我和弟弟讲故事。《三国演义》《聊斋志异》《东周列国》……父亲虽不善言辞,但我们还是听得津津有味。那些故事一直盘旋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挥之不去,长大以后当我再读这些作品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异常的亲切,就像见到了多年之前的好友一样激动兴奋。后来想想,我对文学的热爱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那时候父亲的工资微薄,我们的生活经常是捉襟见肘。可是父亲还是在我上小学时给我订了《中国少年报》,让我了解了外面的世界,让我知道了皮皮鲁和鲁西西,让我对外面世界充满了渴望,让我的少年时代有了不一样的梦想。</p><p><br></p> <p> 回到母亲家中,空荡荡的屋里只有老母亲一人,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以前回到父母家中,最常见的场景就是父亲或是在里屋的电脑桌前专心致志地下棋,或是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频道,中央十三台是父亲的最爱,我的新闻常识全部是在陪父亲看新闻时获得的。而母亲总是在厨房忙碌着洗菜做饭,操持家务,少有闲暇。而今窗前再也没有父亲看电视的身影,电脑也已多时未开,没了父亲,那电脑就成了摆设。母亲也顿时没了事做,一个人的饭菜能将就就将就,再没有了忙碌的必要。原本温暖的家随着父亲的去世一下子就冷清了起来,好像少了几个人一样。回到母亲身边的我小心翼翼,尽量不提起父亲,生怕引起母亲的伤心,甚而至于有时提到父亲时我总是专说父亲的坏话,挑他的种种不是,想让母亲别去想他。此时此刻我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可是我还是努力假装着自己的强大。因为在父母面前我已经扮演了多年的强者,在他们看来我是无所不能的。父亲生病了我带他去医院,没有床位我去求医生,血库没有存血我去想办法,父亲去世了我去找人帮忙。他们已经忘记了我是一个柔弱的女人,所以我只知道无论有多难我都得把这个角色继续扮演好。</p><p> 告别母亲,走到大门口又想到父亲在世时每次我离开,他总要送我出门看我离去后才关门回家,并且每一次都要叮嘱我出巷口时要左右看再过马路,一而再,再而三,不厌其烦。那时的我总是觉得父亲老年痴呆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连这点起码的交通常识还没有吗?于是每次都是心不在焉甚至是颇为不屑地敷衍着答应他,不等他回过神来我已经冲出了巷口。而今,再也没有人拿这些话来烦我了,我才惊觉此生再也不会有父亲的呵护与关心了,我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那时粗心的我不知道父母对孩子的关心是无关年龄的,不管你多大,你在他们的心中永远都是孩子。而今经历了生离死别,我终于懂了那份无法复制的亲情,可是已经太晚了。</p><p> </p> <p> 父亲刚离开的那些天,我只要一躺在床上,眼前就浮现出父亲生前的场景,一幕一幕,就像放电影一样,鲜活逼真。那些已经遗忘的过往也在这些天全部重现,清晰如昨。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疼,以前动辄套用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少轻狂罢了,而今这个词就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出来的,带着血肉,伤筋动骨,我却不敢轻易触碰,生怕那份刀绞般的剧痛使我无法承受。我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睡,头上的白发瞬间增加了许多。虽然对于父亲的离开我是早有准备的,从知道父亲的病情无法挽回之后,我是时刻准备着的,我以为自己真的已经修炼得足够强大了,但没有想到事情发生之后我依然是如此的脆弱与不堪。无数个夜阑人静的晚上,我蜷缩在床上咬着被角生怕自己哭出声来,我怕身边的丈夫听到,我怕他苍白无力的安慰。白天我依然在讲台上慷慨激昂,谈笑风生。但终于有一天我的伪装被情感的激流冲击得片甲不留。那天给学生讲韩愈的《祭十二郎文》,这篇文章我已经讲过不下十次,可是这次我却哽咽得连课文都无法范读下去,当着学生的面,我泪如雨下,不能自已,我平生第一次在学生面前失态。生离死别,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这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过是根本无法体会的的痛啊。</p><p><br></p> <p> 安息吧,我的老父亲!如果死后真能和故去的家人团聚,那么我想您一定已经见到了自己的父母,阔别多年,泉下相见,定是其乐融融吧;如果真像您所说的人死如灯灭的话,那么我相信您一定已经化作了山间的一缕清风或天上的一朵白云,悠闲自在,快乐从容。当你不经意间听到林间小鸟的声声啁啾,或是看到空中蝴蝶的翩翩起舞,不必惊讶,也不必追逐,那一定是我放飞的思念精灵,它们会伴你天上人间,绵绵久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