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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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在整理老照片，也捡起记忆深处的碎片，特别是父亲的音容相貌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往事历历在目，情不自禁地想写这些碎片中的记忆，纪念父亲诞辰一百年。

       由于历史原因和66年文化大革命，使得父亲留下的照片很少很少，但想叙述的往事却很多

一，从没落官僚地主家庭走向革命之路

我的父亲刘玲吉出生于1921年，老家是湖南湘乡万宝儒阶冲，他的祖父叫刘麒祥，曾任法国参赞，江南制造总局总办，上海道台等，是清代洋务运动的重要参与者，但曾祖父去世较早。他的父亲刘光甫年轻时，带全家人在上海居住了很长时间。在上海时，他爱交结三教九流的朋友，吃喝玩乐，入不敷出，没有钱了，就变卖老家的田地。卖得只剩20多亩田了，无法支付上海的开销，才又回到老家湘乡万宝儒阶冲。他的父亲也很传奇，完全靠自学成才，成为老家方圆二百里内著名的中医医生，解放后，到涟源县中医院任职。

据父亲回忆说， 他三岁时，他妈妈在生了他弟弟后去世。他的父亲很快又续弦，且不管家事，从此父亲和弟弟过上了受继母白眼嫌弃，寄人篱下的日子。父亲在小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日子很不幸，八岁时，他还带着弟弟从家里逃出去流浪，后又被家人找回去。父亲长大后去外地读书，才发现比他更不幸的人有很多很多！父亲青年时代，在长沙、重庆等地读书，在重庆读书时，父亲受在周总理身边工作的新华社记者表哥李普的影响，他接受了革命道理，参加了党领导的进步组织活动。

下面照片是父亲的童年和青年时期

　　1947年初，父亲得了胸膜炎，病得很厉害，他只好休学，从重庆回到了老家湘乡茶园治病。身体好一些后，就在当地的启明小学教书，并加入了地下党组织。

下面这张照片是当年老家革命前辈整理党史时，写的回忆录，其中有父亲的名字。

　　1950年党组织任命父亲为当地的乐善完小校长。在这里父亲充满工作热情，探索创办社会主义新型学校的方法。

前两年，父亲的学生传给我们一张照片，照片拍于1950年6月，刘氏宗祠内。此为当年乐善完小的小学毕业照，也是第一次少年先锋队中队旳合影。母亲在第二排的左二，父亲在后排右三。

二、相濡以沫的父亲和母亲

在湘乡乐善完小，父亲爱上了母亲，热烈的追求母亲，母亲也很爱父亲，他们结婚了。父母之间的性格是有差异的，父亲刚强，性格耿直，是个急脾气，说话直，急起来发脾气也吓人，才华横溢；母亲则柔韧，是个慢性子，说话不急，柔声细语，做事慢而细致。但他们互相倾慕对方，父亲爱母亲的温柔和大气，母亲爱父亲的正直与才华。他们的爱是很纯洁和质朴的。结婚时，把两人的被子合在一起，请学校老师吃糖就办完婚礼了。

但他们有共同的价值观，他们对功利都看得很淡。结婚二十多年，他们从来没有为金钱和生活琐事争吵过。

下面这张照片是他们在广州工作时照的。

在广州时，母亲在广铁一小教书，父亲在广州铁路局教育科当副科长。据母亲说，那时是他们最美好的时光，父亲主动管理了家中的大小事情，对母亲照顾得细致周到。他们的爱情结晶一哥哥和我都在广州出生了。

　　抗美援朝时期，父亲参加预备役后，随时准备上战场，特地与母亲留下合影。

　　下面的照片大概是56年底拍的，我快一岁了，哥哥快三岁了。在我的印象中，还有父亲抱我的照片，可惜找不到了。

父亲最喜欢我了。当年的保姆三姐都愤愤不平，向母亲告状，说父亲重女轻男，我是家中的女皇。

三、父亲对我们的慈爱与管教

         这张照片是我3岁时父亲带我去拍的。

母亲是小学教师，工作很努力，每天都是起早贪黑。记忆中，小时候，母亲与我们见面的时间都不多，更无暇照顾陪伴我们。但我们每次可以等到父亲下班回家亲切陪伴。父亲每次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抱起我，亲我哄我。因为有父亲的特别宠爱，我小时候是个特别爱哭，也容易大笑的可爱公主。每次哥哥只要惹我，我就哭，父亲就会责备哥哥。

哥哥很小就送到市幼儿园（全托）去了，学了很多东西，人也特别聪明。哥5岁多时，幼儿园老师就坚决让哥哥去读小学。可是我去全托幼儿园只有一个星期，就坚决不肯去了。一说去幼儿园，我就大哭。父亲很心疼我，就让我呆在家里。每天晚饭后，父亲就让我坐在他的腿上，给我绘声绘色地讲故事，父亲很会编故事，一集接一集，每天讲一集。现在还记得故事的主人翁是细细，故事内容已不大记得了，但记得我每次都开怀大笑，每一天都期盼父亲讲故事的时刻快点到来。

　　也许是父亲对我太娇宠的原因，与哥哥相比，我总显得是很蠢的妹妹了。哥哥五岁多就进学校读书，而我快7岁半时还不会数数，父亲生怕我入一年级时考试过不了关，买了一副识数卡片，天天下班后抱我坐在他膝上，耐心地教我数一头大象，二头牛，，，数到最后九只鸭，十只鸡。数完数后，再讲故事。

        那时的我每天特别期待天能早点天黑，早点吃晚饭，能早点坐在父亲的腿上，学识数和听故事。那感觉真的很温馨，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暖暖的。

　　这是63年叔叔全家来株洲，和我们一起的合影。原来的照片找不到了。只剩下当年大哥寄给我的复印件，所以翻拍后更模糊。

　　图中前排右一是我，左2是我哥，后排右一是母亲抱着快一岁的小妹刘捷，左三是父亲。

父亲很喜欢小孩。据母亲回忆说，当年母亲怀小妹时，想做人工流产。但父亲坚决不同意，反复做妈妈的工作，并且亲自跑到铁路医院去找妇产科的医生了解情况，表明他的态度。妈妈说，幸亏有父亲的坚持，让她多了一个聪慧能干又孝顺的好女儿！

下面是十多年前，我写的回忆父亲的小故事。

　　注：我又仔细核对了一下，文章中哥哥的年龄弄错了，那时哥哥是十岁多。

四、以身作则的父亲

这张照片是62年拍的。第一排是我，爷爷，继奶奶，第二排是父亲，大哥，叔叔。

    那年父亲把我送到涟源县爷爷家，在那里呆了很长时间。爷爷刘光甫在县中医院当医生，奶奶肖振华当助理。爷爷眼睛看不见，看病全靠手摸脉，奶奶帮他写药方。他们管我吃饱穿暖，却无时间陪伴我。我记得那里是一个老式的房子，前面二排为诊所，后面住宿区，每排之间有天井，有一个很大的天井，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我第一次离开父母亲，很孤独，很无聊，天天一个人围着天井转，或者在天井边跳下爬上。我很想念父亲，终于等到父亲来接我了，这张照片就是去接我回家前拍照的，是不是思念会让人变成傻模样呢？

        我长大后，才从母亲那里得知当年是抗美时期，需要疏散人口。父亲作为党员，学校的领导，他不顾母亲反对，积极带头把我疏散到乡下爷爷那里。

 五，面对困境的父亲

　　这张照片是73年的全家合影。

　　  文化革命中，父亲任株洲铁路机械学校教务科长，直接面对的是年青的红卫兵学生，就受到的冲击很大。当年父亲被打成走资派，臭知识分子等，被反复批斗，游街，关在学校里面不许回家。68年时有一次红卫兵强迫父亲承认莫须有的罪名，父亲倔强地不认，被打昏过去。父亲醒来时说：“我不相信毛主席的红卫兵会这么不讲理。"就因为这句话，被上纲上线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判刑20年！直到1973年邓小平上台，才平反纠错。

  父亲回来后，身体很不好，母亲一直劝他请病假休息一段时间，可是父亲不同意，每次是妹妹陪他去学校医务室打完针后，就马上去办公室工作，同时检查辅导妹妹的功课。1974年，还没有恢复高考制度，那时候来机械学校学习的都是工农兵学员，学习基础很差，父亲常常是把要讲解的题目先讲解给刚读初一的妹妹听，摸索教学难点，然后再约学生到办公室来补课辅导或下到班级去辅导，完全沉浸在全身心地研究教学方法，忘我的工作之中。

　　当他看到我们因受他的牵连，意志消沉，他总是想方设法鼓励我们，用他的努力工作来影响我们。

哥哥终于从农村回来，到机校读书，但不愿意申请入团。父亲反复给哥哥做工作，还带着哥哥去长沙，让姑父给做哥哥的工作。那天哥哥加入了共青团，父亲高兴极了，我从林场刚回到家门口，父亲就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并希望我也能努力入团。

　　74年我们的林场招工农兵大学生，父亲鼓励我去考试。事后我告诉父亲，考试只是摆设，招生只看政审条件。父亲沉默一阵，然后安慰我说：你还年轻，还有机会的。

       还记得有一次，父亲遇到很难解的几何题，他把题目拿回来给我和哥哥一起做。我一点也不懂，看一眼就走了。两个哥哥左推敲右琢磨，都没做不出来。夜里我们都睡了，只剩下父亲一个人在灯下研究，第二天大早起来时，父亲兴奋地告诉我们，他做出来了，而且有二种解法！父亲详细认真地解题手稿至今在我脑海里浮现。

         父亲用他细微的言传身教感化我们，感染着我们。他希望我们在逆境中能锲而不舍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六，厚爱无私的父亲

74年大哥从衡阳回来，父亲又带我们去照了一张全家福。

　　大哥是父亲的养子，大哥是从小寄养外婆家的，解放后无父无母，父亲抚养他长大，送他读书到工作。那时大哥40岁了，因历史的各种原因，没有成家，而且不愿意找对象成家。父亲回来后十分着急，每周都写信去开导大哥。还一次次地把大哥叫回家谈心疏导。我有几次夜里两三点钟睡醒了，还见父亲在与大哥彻夜长谈，大哥终于放下了思想包袱愿意成家了，父亲又为大哥积极筹备钱和物，细心地给他们买家具等等。很可惜的是，父亲没有等到大哥举办婚礼就病逝了。

  我现在也当母亲了，能体会当儿子到较大年龄还不成家的忧心！大哥60多岁时，曾对我说过，他很多事不顺心，但最愉快的事就是有安稳的家，一个聪明能干的儿子！当时我就想天上的父亲听到这句话，一定非常高兴！

父亲不仅对大哥如此厚爱，对其他的同事或乡下亲戚也是关爱有加，无论是哪个侄儿来我家，父亲都很热情，有困难的都尽力接济。

        77年我高考复习时，遇到难题不会解，去机械学校找父亲的同事叶老师和周老师请教。他们常感叹地对我说，你的父亲在就好了，有什么难题，到你父亲手上，都能做出几种解法，都是他带着我们研究教学方法和解题方法。

      曾经有几次去铁路局找领导，遇到过父亲生前的同事和学生。当他们听到父亲的名字，对父亲的为人和才华赞不绝口，让我为父亲而骄傲。

七、缅怀父亲



　　这本书是我现在能找到的，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当年我见父亲读这本书，就问他读这有用吗？父亲答，现在没有用，将来也许有用。

        我成家后，就从妈妈家里拿了这本书。后来我搬了几次家，处理了很多书，但我一直留着这本书，作为记念父亲的礼物。

八、难忘的一九七六年



　　最难忘的是1976年。那一年的清明节，父亲把我和哥哥叫到他身边，让我们一起纪念周总理。

他神情凝重地与我们谈话。

从不谈他过去的父亲，那天说了很多。说了他年青时走的人生路。也就是那一天，我才大约知道父亲是如何走上革命之路的。

        父亲有些遗憾，觉得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当领导。当年参加革命后，如果继续把学业完成，他就能做科学技术工作，为社会做更多的贡献。 那一年，哥哥刚好快毕业了，要到怀化去工作，父亲勉励哥哥将来去了后，要好好工作，不断提高技术水平。对我则寄予希望，要争取不断学习上进，总会有机会能靠自己的一技之长立足社会的。

        在谈话中，父亲引经据典，讲人生大道理。我象听故事一样听着，看着父亲这么滔滔不绝地说，却仿佛还言犹未尽。

        不幸的是那年7月23日，父亲被查出了肝癌，并且是晚期，这消息象晴天霹雳震动了我！1976年8月31日，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那是最后一次与我们的长谈！他一定预感了他的生命快要终结，他对国家的前途忧虑，他对我们的未来不放心！

       亲爱的父亲，您虽然没有给我们留下物质财富。但您用您的言行，用您的爱，潜移默化地教会我们如何做人，您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让我们一生都受用无穷！

九，附录资料

下面七张照片，是妹妹去铁路职业技术学院（原来的铁路机校）参观学校陈列室，惊喜的发现父亲的身影。

父亲当年不计个人得失，听从党的安排，从繁华的广州来到偏辟荒凉的株洲。 父亲是此学校的创始人之一，在学校任党委委员，教务科长。父亲在教育战线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鞠躬尽瘁的工作，当热血和生命都奉献给教书育人的伟大事业。

　　下面照片是前几年我们去家乡寻根，惊喜地看到了家谱，并在家谱上看到了父亲的名字。

　　在老家看到了太祖刘蓉亲手种的罗汉树，历经近两百年的世事沧桑，依然挺拔，苍劲高洁，郁郁葱葱，不胜感叹，愿我们的国家和我们后代象这颗大树一样枝繁叶茂，永远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