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 style="font-size: 20px;">下乡插队二三事——雨中葬孩</b></p><p>原创 江南 寻梦昌江 2019-02-24</p><p><b style="font-size: 20px;"> 又到了月底回连队领下月口粮的日子。每月40斤大米和一斤油是我们那个年代的生活标配。因为我在距连队5公里外的木薯园里看守野猪,不在连队食堂开伙,所以,每个月底都要回到连队来领取下月的口粮。</b></p><p><b style="font-size: 20px;"> 时值深秋,寒风夹着冷雨,萧萧瑟瑟。放眼望去,层层山峦被迷蒙的雨雾笼罩着,显得一片苍茫,让人从内心里升腾起“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感伤愁绪。</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刚进连队,就看到连队卫生员凌仙娥挎着保健箱,脚步匆匆地跑进余洪杰的家,接着从屋里传来余洪杰妻子呜呜的哭泣声。我料想事情不好,也急忙快步跑进余洪杰家。进门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余洪杰出生才2个月的儿子已经发烧了几天,今天突然高烧不降,已经开始出现抽搐。卫生员显出一脸的无助,颤着声说,该用的治疗手段和药物都用上了,她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也难怪,在那个时代,连队卫生员大多在下乡女知青中挑选,只经过半年时间的培训便上岗,多数人的医护技能只是处理外伤、包扎伤口,再就是应付简单常见的内科疾病,如感冒给片感冒药、发疟疾给片奎宁片之类的。这种急病对于她们这些不具备内儿科专业的普通卫生员而言,确实是束手无策。在这种施救无术的情况下,我看着孩子被烧红的脸和痛苦的抽搐,当即向余洪杰建议,赶快把孩子送到20多公里外的县城医院救治。</b></p><p><b style="font-size: 20px;"> 余洪杰是广东省海丰县的退伍军人,中等身材,国字脸,憨实中透着刚毅。从军队退役后正逢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招收退役军人到海南戍边垦荒,于是报名并带着新婚的妻子来到这个依山傍水的连队。我每天在吞咽下连队食堂里的陈米饭后,常常到他家里盛一碗他妻子烧煮的青菜汤将滞留在食道里的米粒送下肠胃。因此,我们很是熟稔。这个孩子是他们的头胎。</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已经是到了不能再有丝毫犹豫的时候了。</b></p><p><b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抱起孩子冒着大雨朝着县城的方向奔跑起来。我和他轮换着抱,一个人累了就把孩子换到另一个人手上。我们沿着崎岖颠簸的山路翻过了两道山梁,快到达20队地界的时候,发觉孩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部快速起伏,四肢一阵紧似一阵的抽搐。之后呼吸慢慢变得微弱,四肢也开始缓缓松弛,被烧红的脸也由刷白慢慢转为蜡黄,身体也由烫热变为冰凉。</b></p><p><b style="font-size: 20px;"> 一个小生命就这样夭折了!</b></p><p><b style="font-size: 20px;"> 余洪杰抱着身体慢慢变得僵硬的孩子在愈下愈大的雨中仰面大哭,哭得撕心裂肺。雨水从他的脸颊流下,滚烫的泪水和着冰冷的雨水同时流到了孩子的身上。</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当知道即使再哭也无法挽回生命的时候,我们便商量着给孩子找一块安息之地。</b></p><p><b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找到一块有明显标志的地方,两人用两双男人粗糙的手刨出一个小坑,把孩子小心地放进坑里,把土轻轻地盖在孩子的身上,然后垒砌起一个小坟堆,并从远处搬来两块大石头,做上明显标志,以备每年清明烧纸祭奠时能找着坟头。然后两人并排站立,给孩子深深三鞠躬,表达了对孩子生命的尊重。</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回到连队,我没敢再走进余洪杰的家,而是径直向木薯园走去。因为,我已经直面了一个男人丧子的哀鸣,再也不敢直面一个女人丧子的悲伤。但是,在我的身后终究还是传来了余洪杰妻子凄厉的哭声。</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回到木薯园里,我坐在窝棚的床上,怔怔地看着屋顶发呆,连续几个小时未曾挪动过身子。我没有做饭,尽管饿了一天,但毫无食欲。当夜色越来越浓重的时候,我点亮马灯,提起铜锣,走进夜幕里,使出浑身的力气猛击铜锣,大有将铜锣击碎之势。在把自己折磨的精疲力竭之后,猛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像一匹受伤的狼,在深夜的旷野中嗥叫,嗥叫声划破夜空,在山谷里往复回荡。终于,忍控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完全宣泄和释放,我不单是哭那个早逝的生命,更是哭自己的人生,哭自己还没来得及品尝甜蜜的时候,却过早地咀嚼了痛苦。</b></p><p><b style="font-size: 20px;"> 那一夜,木薯园周围一片死寂,平时猖獗的野猪也没有了踪迹。</b></p><p><b style="font-size: 20px;"> 从那一天开始,我把青春萌动的那一扇窗严密关闭。自认为生命不宜在这里降临,至少是在当下!</b></p><p><b style="font-size: 20px;"> 过了一年,余洪杰的妻子又诞下一个男孩,他们执意让我给孩子起名,我想了一下,告诉他们,在这个山沟里,不但需要知识,更需要顽强的生命力,于是给孩子起名睿生。这是后话。</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又过了两年,他们又生下第三胎。那时我已经回城。他们把孩子抱到我家里,又是执意让我给孩子起名,不便推辞,于是又给这个孩子也起了名。这也是后话。</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多年以后,余洪杰一家调回海丰县,他在海丰海关海上走私缉私队工作,两个孩子也成长得很出色。这更是后话。</b></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