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月赵王河

素心

泛月赵王河

——2020.8.16 吕复伦

每次到赵王河游泳，都想在月园之夜泛舟水上。壬辰中秋下午，同内子同游赵王河，我提议泛舟赏月，她欣然同意。于是和船家协商好，他们也很爽快，说：“看到您的游泳水平很高，我们也没有风险之忧。”并说不收费。我念船家是河南人在此谋生不易，晚八点我和内子带了一斤月饼和一瓶酒送给船家聊作谢仪。

为了增加些意趣，我们为泛月作了充分准备。中秋之夜，循俗要园月。儿时园月主角是母亲，明月一出，母亲便把两块月饼——从来都是两块，很规整地摆入小碟，放在院子堂屋门外的香台上。再在香篓里燃上一籽（把）香，虔诚地拜两拜，磕两个头，口中念叨：“月姥娘，吃月饼吧！”母亲看着流口水的我说：“等香烧完了，月姥娘吃完月饼，你才可以吃。”我们决定在船上也圆圆月——依然是两块月饼，加两个苹果，外准备了两个果盘。赏月时无乐使人俗 ，于是又精选了古典名曲中带“月”字的雅乐，《春江花月夜》自然少不了，再有《平湖秋月》《汉宫秋月》《花好月圆》《彩云追月》《月夜》《月儿高》和《二泉映月》。《渔舟唱晚》虽没有“月”字，亦与景合也入选。

下水选择在人民路西、八一路南的河中岛东侧，这里水面开阔，俨然一处人工湖，是游泳爱好者的首选之地。船是脚蹬动力，我慢慢地把船驶向湖中心。

月明中天，微波涟漪可见，水面上起了缕缕水气，使岸上村庄、楼宇隐在虚无飘渺之中，愈显得水面宽阔悠远，只有远处偶尔的汽车灯光，点缀着夜的静谧。

把饼果摆好，我们同时仰望明月。淡淡的云雾蒙在月上，“可惜没见到夜空如洗清辉万里”。内子悠悠地说。“其实，”我沉思一下说：“古人赏月也未必特别要追求月明如洗。”历史上还真有一段关于月与云的对话，有人主张“月夜明净”为佳，有人主张“不如微云点缀”。苏东坡就有诗“云散月明谁点缀”之句。我们的古人世界观讲究阴阳调合，明月固然好，但有微云烘托不失为一美。张先因为“云被月来花弄影”赢得“张三影”的雅号。传孟浩然一次去秘书省，时逢秋月新霁，诸英议论赋诗联句，孟浩然先出一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举座皆惊为“神来之笔”，无人敢再出句。内子说民间有谚说：“正月十五雪打灯，八月十五云遮月”，预示农业好收成，百姓已注意到天象与农业生产的密切关系。

《春江花月夜》的曲子舒缓轻柔，飘浮在河面上。内子长叹一声：“你说要是隋炀帝不坐皇帝，当个文人，可能在文学史上能留上一笔。”史上多数人认为此曲为隋炀帝作，内子故有是说。隋炀帝鸩父杀兄，荒淫无道，是个荒唐皇帝。中秋夜播出此曲似不合时令。细读张若虚的被人誉为“孤篇盖全唐”的长诗《春江花月夜》，似乎用于“秋江”亦未尝不可，除第一句“春江潮水连海平”外，只有两句有“春”，但这两处“春”换成“秋”字也无伤诗意。“春去秋来”，古人出外或为官或经商，或访友或旅游，秋冬理应还家。过去有联“春风夏雨秋夜月”，又“春花秋月何时了”（李煜）。月，多指秋月，何以《春江花月夜》名之，作为伟大诗人的张若虚到底怎么考虑，非我辈能解。

阳光是生命的源泉，但是古人写“月”的多，写“日”的就少得可怜。且写月的多寄托了赞美颂扬或委婉凄恻的情愫，写日的都少有溢美之词，还多写落日，“落日照大旗”（杜甫）“便断碣残碑，都付于苍烟落照”（孙鬓翁），“长河落日圆”（王维）。更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的无奈；被王国维誉为“遂关千古登临之口。”的李白名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悲壮凄美；马致远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苍凉。古人为何对“月”情有独钟，这对今天的我们来说有点匪夷。

古人写月，还有一个特点，多与“西”相提，如李白的 “黄鹤西楼月，长江万里情”，意韵深远，不可言传；李清照的“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月满”殊难释意，西楼月满已是很晚，如说成是下半夜，此时不可能有人传信给她，只能理解为她读到丈夫的信，似乎在感情上虚幻的空间里与丈夫团聚，意境“月圆”。

远近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发出劈啪之声，为这沉静的月夜平添无数生机。这几年环保加大了力度，赵王河水质较好，鱼儿渐多，游泳时不断有鱼儿轻轻触碰肌肤，或言这是小鱼在啄食人体上的脱屑，有资料说在日本专门有鱼疗馆，借鱼儿“啄食”来治疗皮肤病不知我们这里的小鱼有没有此等功能。

我轻轻转向西划船，那里是湖与河道的衔接处，水面更显幽阔。忽然惊起一只水鸟，拍打着翅膀，紧贴水面向远处飞去，溅起一线水花粼粼发光。我忽然想起了《红楼梦》林黛玉和史湘云中秋夜观荷塘的对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诗句蒙上了一丝阴冷，读之脊背直冒凉气。”这就是古人所追求的“凄美”吧！

“古人写月，有两处值得人细细推敲。一是李白的《关山月》，‘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天山在大西边，月亮不可能从西天升起，故可以推定，李白写此诗时在天山以西更远的地方，或者就是在他老家碎叶。站在碎叶河畔东望，自然月出于天山之上了。”顿一顿，内子接着说：“另一处则是辛弃疾的《木兰花慢》的送月词，‘可怜今夜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方见，光景东头’？辛词壮怀激烈，豪气干云，没想到他对月落后的去处竟作了深入思考，直怀疑月亮在这个世界里落下，又可能在另一个世界升起，朦胧中，感到天圆地圆。好像有人对此有过推论。”“是！”我说，“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论及，认为辛弃疾直悟月轮绕地之理，誉为神悟。”

《二泉映月》优雅沉郁的曲子在周围萦绕，似乎在身边，又似乎从远处传来，与弥漫在河面上的水气相掺和渗透，混混沌沌，迷迷蒙蒙。

夜色如水，万籁俱寂，一切平和宁静，只有古典音乐的优美旋律萦绕在河面上。我们俩尽情享受这份难得的静。一个小时后，内子用水果刀轻轻切下两小块月饼，我俩很默契地每人拿了一块，望着明月，轻轻的咀嚼，唯恐打破这“静”。我们今天赏月已没有古人那样望月怀远，乡思离愁，缠绵伤感，只是享受“静”。此时忘却了尘世的劳碌，人间的烦忧。我们俩就这样仰望明月，心如止水，古井无波，佛家的坐禅入定大概就是如此。这就是古人追求的“涤烦嚣”觅“尘外踪”吧，我这时才意识到，泛月赵王河的主旨是来寻求心里的安静。

一忽儿云散月明，月光皎洁，静影沉壁，天上水中，交相争辉。不知从何处送来一丝微风，瞬间月影被吹成千万朵浪花，荡漾在河面上。天上一轮明月，河中万片碎银。

“白露暧空，素月流天”。我这时微感凉意，“十点多了，回去吧，别影响船家休息。”内子提议。别船上岸，树下草丛中各种秋虫浅吟低唱，“断续声随断续风”送来一曲醉人的秋韵大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