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心底的记忆

聂瑾

胡阿姨走了，享年九十二岁，高寿。

因为太远，我没能送胡阿姨最后一程，心里不免有些遗憾和内疚，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愿她去天堂的路上走得顺畅，走得安然，与先她而去天堂的丈夫早日相聚，再续夫妻情缘。

胡阿姨，姓胡，名桂田。认识她时，还小，正读五年级，和她女儿一个班。由于这层关系，胡阿姨对我们格外亲切。每次见到我们，总是笑眯眯的，仿佛久别重逢的女儿站在她的面前，上下打量，问长问短，言语中透露着无限的疼爱和喜悦。

当时，胡阿姨是学校的保育员，主要负责低年级学生的日常生活起居。一个年级，几十个学生，一日三餐，起床睡觉洗漱等全由她们照管。

因为我是高年级学生，和同年级学生住在一起，日常生活自己就能解决，唯独夜里小解是我最头疼的事。那时的宿舍是营房式的，每到夜晚，长长的走廊两头，各挂着一盏马灯；每隔几个宿舍就放有一个木制马桶。无论高年级或是低年级，夜里小解的同学就在木制的马桶上方便。

记得有天夜里，我起床小解。走出宿舍，刚要坐到马桶上，睡眼惺忪中，发现昏暗的灯光下，隔壁宿舍的门上趴着一只狼，只见狼伸着脖子，抬起头，前腿扒在门上，一动不动。我吓坏了，顾不得小解，急忙躲进宿舍，爬上床，钻进被窝，心“咚、咚”地跳个不停。直到值班的阿姨叫小同学起夜的声音传来时，我才急忙下床出门小解。

我知道，所谓的“狼”，其实是我的一种幻觉。可即便是幻觉，那狼的影子也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自那以后，我再不敢一人出去小解，总是等有同学起夜或是等值夜班的阿姨来叫夜时，我才急忙出去方便一下。

时间长了，胡阿姨知道了我的情况。每逢她值夜班，总是要到我宿舍，叫我起来小解，而她就在旁边陪着。

记得有一次，又是胡阿姨值夜班。像往常一样，胡阿姨叫完了小同学，便来到我宿舍。一听到门响，我便知道是胡阿姨来叫我小解了。我急忙爬起来，跟着胡阿姨到走廊外小解。

正当我淋漓尽致时，突然传来几声“哇——哇——”的叫声，像极了婴儿的啼哭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且又令人毛骨悚然。

我吓得急忙站起来，“妈呀”一声，紧紧地抱住了胡阿姨的胳膊。胡阿姨搂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不怕！不怕！这是猫叫呢。”胡阿姨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手是那么温暖，多少年以后，仍然让我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记得那年九月份刚开学不久，学校组织高年级同学去胡杨林深处采伐枯树干枝，准备冬天用的取暖柴禾。

那天，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早早完成了任务，把采伐来的枯木干枝装了满满一架子车，准备往回拉。谁知装车的同学把车的前半截装少了，后半截装得多了，扶车把的同学根本压不住车把，无法驾车。老师便让我坐了上去，好加重车前半截的重量。

正往回走着，胡阿姨拿着镰刀和绳子迎面走过来。她看我高高地坐在上面，急忙问：“怎么了？”

旁边的同学大声说：“阿姨，她的腿被砍伤了。”

胡阿姨大吃一惊，紧走两步，焦急地问：“砍到什么地方了？”一边问，一边来到车跟前，抬头望着我，“我看看。”眼神中充满了焦灼和慈爱。

看着胡阿姨焦虑的眼神，我急忙忸怩地说：“阿姨，他们骗你的。”胡阿姨听了，“啊”一声，愣了一下，问：“那怎么坐在上面？”当听了旁边的同学说明原因后，胡阿姨转身亲昵地拍了一下那男生，笑着说：“这孩子，吓我一跳。”转而又郑重其事地对大家说：“干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些！”

虽然胡阿姨虚惊一场，却让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母爱的关怀和温暖。被人关爱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六五年大约是十一月份的时候，天已经很冷了。妈妈从一百多公里外的农场到学校来看我。妈妈来学校看我，让我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忧。吃饭有学校食堂提供，可住呢！我们睡得是上下两层的大通铺，每个人不足一米宽的铺位，怎么住呢！又是胡阿姨，尽管她的家也只有一间不大的屋子，但她还是热情地请妈妈去她家里住。记得那几天，我特别开心。开饭了，我打上饭，端到胡阿姨家里，和她们一起吃饭聊天；吃完饭，和妈妈、胡阿姨说会儿话，便回教室上课，无忧无虑，特别放松，感到无比的快乐。

六六年春季开学，我转到了新和县城一中上学。几个月转眼过去，很快学期结束，暑假开始了。我辗转五百多公里，一次次换乘汽车，经过几天的颠波劳顿，总算到了离家不远的园林队。已经不记得最后乘坐的是什么车了，只记得车把我送到园林队就不走了。

当时家已搬到南闸学校，而园林队离学校还有好几公里路呢。此时此刻，我碰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熟人，居然又是胡阿姨。她看到我，还是那笑眯眯的样子，满脸的惊喜，满脸的慈祥。看着胡阿姨那和蔼可亲的笑容，路途上的艰辛，无人问津的孤独，一古脑儿涌了上来，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

胡阿姨安慰我说：“不要哭！回来了就好。先到我家休息一下，等会儿让叔叔骑车把你送回去。”胡阿姨领着我到她家里，给我倒水、盛饭……看着胡阿姨忙前忙后的样子，我的心情恢复了平静，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心里安定了许多，踏实了许多。

胡阿姨没有什么文化，识字不多，可她接人待物，说话做事，永远是那么豁达通透，善解人意；凡人凡事，能帮必帮，有求必应。正因为这样，胡阿姨人缘极好，上至老辈同辈，下至儿孙辈，没有人不尊重她爱戴她的。

为人善良，必有后福。虽然胡阿姨只有一个女儿，可女儿女婿孝顺，孙辈们敬重，使胡阿姨的晚年充满了幸福感。胡阿姨经历过战争年代的苦难生活和和平年代的困难时期，无论怎样的艰难困苦，胡阿姨总能笑对人生，处变不惊。生活的艰辛，岁月的沉淀，没有让胡阿姨过早地衰老颓废，而是充分享受了改革开放后日渐富裕的现代化生活，享受了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这都缘于胡阿姨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心中有爱，眼里有光。胡阿姨就是这样一个人，胸怀坦荡，心底纯良，就像一束光，温暖了他人，照亮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