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深处

大海

　　吴祖光、新凤霞的传奇人生

——民国大师传奇之六

摘编：金海炎

按：

一直喜欢关注无厘头历史，推出“民国世家传奇系列”人物，用历史故事，为你烹制有料有味的人生百态。我们可以从中体会到学海无涯，也能感知在历史大潮的涌动中个人力量的渺小。

——编者

　　吴祖光（1917.4.21.——2003.4.9.）现代著名剧作家、导演、书法家。祖籍江苏武进，生于北京。主要作品包括《正气歌》、《风雪夜归人》、《牛郎织女》《林冲夜奔》等，更是声震剧坛。建国后出版了戏剧集《风雪集》、散文集《艺术的花朵》，同时还执导了多部艺术影片《梅兰芳舞台艺术》、《洛神》、《荒山泪》等等。

1960年回北京实验京剧团和中国戏剧研究院任编剧，他改写的评剧《花为媒》的电影剧本堪称传统戏翻新的典范之作。“文革”后，创作了取材于妻子新凤霞生活经历的话剧《闯江湖》。曾在英属香港电影界任编导，是香港文化和电影界的先导者，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和全国政协委员。

　　新凤霞（1927.1.26.——1998.4.12.），祖籍江苏苏州，天津人。杰出的评剧表演艺术家，评剧新派创始人，全国第七届政协委员，共产党员。

从未读书，身世不详，幼年被人拐卖。6岁学京剧，13岁学评剧，15岁任主演。1949年后，历任北京实验评剧团团长，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工团评剧团副团长。

　　吴祖光出生于名门世家，太爷爷吴殿英是“武昌起义”的第一推手，父亲吴景洲是故宫博物院的主要创办人之一。

1917年4月21日，出生在这样一个传奇世家的吴祖光延续着吴家的辉煌。

自幼饱读诗书，17岁进入中法大学文学系学习，对戏剧日渐痴迷，没多久创作抗战话剧《凤凰城》。只有19岁的他，一鸣惊人。之后相继创作《孩子军》、《正气歌》等极具爱国情怀的话剧，被称为“戏剧神童”。

“胸藏万卷凭吞吐，腹有诗书气自华”。无比优秀的他，被国立剧专校长请去当秘书，这一年，他还是大二学生，年仅20岁。再后来，少年得志的他去闯荡香港，编导了《国魂》、《莫负青春》、《荒山泪》、《春风和秋雨》、《风雪夜归人》等电影，一时名声大噪。

　　新凤霞原名楊淑敏，幼年被拐卖到天津，养父靠卖糖葫芦谋生，养母也大字不识，她白天唱戏，晚上捡煤，帮助养父养活一家8口人。

她一直存有一颗学文化的心，1949年来到北京，在天桥万胜轩小戏园学戏，取艺名新凤霞。在《刘巧儿》、《小二黑结婚》、《花为媒》等电影中大放异彩，她娴熟的评剧唱腔，轰动了大江南北，被呼为“评剧皇后”。

人们都说：“评剧是北京的地方戏，没法跟京剧比。可出了个新凰霞，一下子轰动全国。”她的美貌和才情，令国人为之倾倒，老舍先生说她是“共和国美女”。

　　那时，追求她的男士，如过江之鲫，可她偏偏看中了吴祖光。

一次晚会上，一个书香门第的才子，一个闻名全国的“评剧皇后”，在老舍先生的引荐下，就这样不期而遇。

这场爱情来得太快，不过见过几次面，就沉浸在彼此深情的眼眸中。

两年后，他们决定结婚，然而这埸“霞光之恋”第一时间得到的不是祝福，而是阻挠。

原因之一是吴祖光结过婚，配不上新凤霞；原因之二是吴祖光出生高贵，不应该娶一个“戏子”。

可他们全然不顾别人说什么，只顾一心一意守终生。1951年9月吴祖光和新凤霞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为了将她风风光光娶进门，他变卖家产，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文艺界的大师如茅盾、洪深、梅兰芳、侯宝林等等都来祝贺。

婚礼主持阵容更是隆重：主持人郭沫若，介绍人老舍，男方主婚人阳翰笙，女方主婚人欧阳予倩。

婚事还惊动了周总理。因为总理忙，未能出席，但几天后，周总理还邀请他们共进晚餐。

　　他给她的这场婚礼，真叫极一时之盛。宣誓时，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对你一生负责。”这句承诺，他用一生的深情来完成。

他在北京马家庙胡同买了一座四合院做为新房，还请齐白石先生题名为栖凤楼。送给妻子一间大书房，教她认字、读书、一字一句给她改戏。他对她的痛惜，是让她成为更好的人。

还带她拜访齐白石，那时齐白石先生92岁了，一见美貌的新凤霞，老人家目不转睛，看护提醒“别盯着人家看，不礼貌。”老先生却说：“她长得好看。”

　　新凤霞大方走到老先生面前说：“您看吧，我是个戏子，不怕看。”

齐白石很赞赏她，收她为关门弟子，还收他为干女儿。

齐白石先生鼓励新凤霞学画，对她说：“历史上夫妻画难得，你来画，祖光来题字，这叫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之后，她的画作都有丈夫的题词，岁月温暖，琴瑟和鸣。

　　

可惜，这样的幸福时间不长，转眼到了1957年，风云骤变！

这年5月，吴祖光被邀请出席全国文联会议，领导说：“希望心直口快的吴祖光给党提意见。”还派专车来接。但这时，新凤霞却拦在门口不让他走，在旧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她隐若感到其中的暗潮涌动。旁人劝不了她，他只好把妻子拉开，这是他平生唯一的一次对妻子动手！

后来他说，那时他想的是为了党的事业。

他坐车远去，她哭喊着追赶，冥冥之中，一切注定要发生。

没过几天，报纸上登载了他的发言，白纸黑字，“反党”，铁证如山。

他被揪出来，扣上“反革命”的帽子，上台接受批判。

　　这时，文化部副部长找新凤霞谈话，希望她跟吴祖光离婚，划清界限。

原本见官就怕的她，这时出奇的大胆，竟拒绝指示说：“党要改造知识分子，他会改好的。”

很快，“罪大恶极”的吴祖光被流放到北大荒改造。那天大雪纷飞，她与他含泪告别。这一去，三年、十年、甚至有回不来的可能，她只深情的说了一句：“我等你”。

　　吴祖光走后没多久，新凤霞因“顽固不化”被剧院内定为右派。

这一年，她31岁，风华正茂，艺术生命正值巅峰，本应该在舞台上辉煌亮丽，冠绝当世。但她被赶下了舞台，成为人人可以任意侮辱的对象。

一次批斗中，因挨打后瞪了那人一眼，被拉出来毒打，因此左膝盖受了重伤，导致永久性残疾！

从众星捧月到跌落尘埃，她不后悔，也不怨尤：“评剧是我的生命，祖光是支撑我生命的灵魂，不能两全，我宁愿要祖光。”那段艰难的日子，他们天各一方，一封封承载着厚重思念的家书，成了唯一的安慰。

直到1961年，他终于从北大荒回来。她带着三个孩子，把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贴满“欢迎”字样的剪纸，一派喜气洋洋的光彩。

可这样的幸福，短如昙花一现，1966年，新凤霞被新的领导下的“你不会演戏”的判词，彻底断送了她的戏剧生涯。也就在这一年，一直如父亲般关心她的老舍先生也沉冤太平湖。

接下来的十年，她被迫离家，强令她在38米深的地下挖防空洞长达七年。

地底潮湿阴冷，她的关节严重发炎，膝盖严重变形，还患有高血压。

1975年，她去医务室量血压，检查单出来，她身体严重透支。这时的领导对她说：“你今天回家休息，明天好了再来。”

第二天刚下床，便一下摔倒在床边！吴祖光立刻抱起她送医，结果是长期得不到休息，她的左半身瘫痪了。

这时又有人劝吴祖光跟新凤霞离婚，划清界限。而吴祖光断然摇头说：“此生，她永远是我妻。” 当初他蒙难，她心如磐石，如今她瘫痪了，他，用坚强支撑她的余生。

大病见情，且以书画伴残生！

他鼓励她重拾画笔，她每画一张他就题词，举案齐眉，亦如当初。

还鼓励她写作，“就像当年学文化一样，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他说：“她的思路，就像从山而下的湍急清泉，不停地流淌……，有时一天能写一万字。”

最终，她把自己活成了奇迹，在瘫痪后的三年里，她留下了几千幅清丽灵动、构图巧妙的画作。还写出了《评剧皇后和作家丈夫》、《舞台上下》、《新凤霞卖艺记》、《我和皇帝溥仪》等共四百万字的作品。

　　他念念不忘妻子想走遍大好河山的梦想，他推着轮椅陪妻子坐飞机、火车、轮船到大连参加服装节。遇上台阶，他跟小伙子一样抬轮椅，常常累得满头大汗。

她面带笑容，拿出手娟，为80岁的丈夫擦拭。

人到晚年，曾经的沧海，无限夕阳。可日子越长，爱就历久弥新。在彼此凝视的目光里，仍然是最初的模样。

　　但人生有尽头，上苍还是硬生生地拆散了他们。1998年4月，在随他回老家时，新凤霞突发脑溢血离世。

床前，吴祖光紧握妻子的手低头鸣咽：“风雨同舟47载，你这一走，我在这空荡荡的世间，多寂寞啊……！”

2003年4月，饱经思念之苦的他安然去世，也许离开，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女儿吴霜说：“父亲一生经历坎坷无数，他总是如履平地。我们没想到，母亲的离开，对他打击这么大，像天塌下来似的，他一直无法平静。”

他儿子整理吴祖光生前在1995年以后的日记中所写，全是新凤霞，原来他笔下的点点滴滴，都是有关她的故事。

既然许下山盟海誓，就用一生来回应彼此。

美在相濡以沫，贵在风雨同舟，或许这就是地老天荒该有的模样。

他给她的倾世温柔，她给他的万般恩爱，成全了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这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旷世奇缘，终成绝响！

2020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