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人头山上六月雪

冬生

张家口人头山上六月雪

 

朱冬生

 

    1970年5月，我们部队在张家口地区的崇山峻岭中进行坑道施工。其战略意图是在外敌入侵时，组织坑道防御，以迟滞敌军对我华北地区进攻的步伐。在作短暂的战略停顿中，以便最高统帅部组织全面的战略反击，把入侵者赶出中国去。

    此时，我刚从团特务连警卫班班长调到一连一排当一班长。一连是个被授予“常胜连”荣誉称号的英雄连队，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在山东战场上，屡战屡胜，攻无不克。最近解放军报曾以《“常胜连”的威名是打出来的》为题专门报道了常胜连在强军建设中的先进事迹。我在这个连当了两年的班长，后来也曾就这个连队在张家口打坑道、太行山区千里野营拉练等展现和平年代烽火硝烟的军事活动写过许多文章，在解放军报等报刊上发表。

          

用嘴咬了一千多个雷管

    我刚到连队时，连长纪俊福认为我当过警卫员，又在团报道组工作过，算个文化人，应该心细，就让我和班里的大个子战士许登山负责全连坑道施工中的装药。在近半年的坑道施工中装炸药、点火引爆、排哑炮成了我在坑道施工中的主要工作。全连施工，用了几十吨硝铵炸药、数千个雷管。每一管硝铵炸药、每一个雷管和几十捆导火索都是在我和许登山的手中连接起来的，硬是把人头山炸出了一条战备坑道。把导火索插入雷管内，是要小心的，弄不好会出事。19岁的我人小胆大，一旦熟知雷管、炸药和导火索的特性之后，装添炸药的进度也就加快了。每一次作业面爆炸，雷管钳经常会被埋在碎石堆里，在一时找不到又不能耽误施工的情况下，就想起老连长教给我们的在战场上惯用的土办法，就是把插好导火索的雷管放在嘴里，用牙齿代替雷管钳咬合雷管与导火索的连接处。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差不多咬过千把个雷管。今天想起来，这确实是一个非常鲁莽的行为，但那个时候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有几个是怕死的呢？不过就此也炼就了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硬骨头精神，此后不管在部队还是在机关，我都用这种精神去完成了我应该完成的任务，干好了我应该干好的工作。

 

长城墙边搭窝棚

    人头山是张家口地区千山万壑中的一座山，这里利于屯兵和驻守，只要有充足的粮食和武器弹药供应，打一个防御战，死守阵地，是可以狠狠的打击敌人的。但因其进出极为不方便，机动作战就有难度了。人头山是横卧在张家口市与崇礼县之间的一座大山，站在人头山顶上，俯瞰张家口市，一清二楚。可能是人头山的海拔比较高，从人头山直接到张家口，山势太陡，没法走。人头山上的村民都是那个时代的宅男宅女，他们既没有到过张家口，也没有去过崇礼县。

我们连进驻人头山，大多数班排驻在村里闲散的房子里。因为施工是在山顶上，我们班就驻在山顶上临时搭建的窝棚里，棚顶有两三米高，窝棚宽敞明亮。这个窝棚是利用古长城的断城墙搭建的，一个带斜坡的窝篷。篷顶上是一块硕大的军用帐篷，帐篷上是山上的茅草，一捆一捆的整齐的码在帐篷上，既防晒也保温，更怕风把帐篷刮跑了。我们的地铺用的材料历史可悠久了，全部是用古长城砖垒起来的，在砖上架着一排床板，床板上铺的是干净的褥子和雪白的床单，叠得整齐的被子。虽然是施工工地，仍然和在营房里一样，被子叠得像豆腐块，方方正正。窝棚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云彩和花的世界

窝棚里的铺板，都是战士们从山下背到山上的。从人头山下爬上到人头山上，直线距离要爬两个小时，刚开始的时候山上没有路，把门板用背包带捆上，一人一块背到山上。

山上战士们要喝水，搅拌混凝土要用水，施工机械要用水，这些水都是战士们用小铁桶从人头山沟底流动的山泉水一担一担挑上来的。两个战士挑一担水，走两个多小时，边走边喝，到了山上就成了半担了。

人头山特别漂亮，满山遍野的野花和各种不知名的绿色小丛树。最多的是漫山遍野的芍药，开得一片一片的，一山凹子一山凹子，一山梁子一山梁子的，美的很。战士们挑着水在鲜花丛中漫步，高兴得跟跳大秧歌似的轻快。

    山上最美的还是一片一片的云彩，山顶上，山腰里，山脚下，我们修建的人头山公路上，一大片一大片云彩跟静止了似的，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些战士好奇，常常从这一片云里追到那一片云里，只要20分钟就可穿过两片云彩。我们这些打过枪、跨过江的战士，在云朵里戏嘻，还真有一点人间仙境的感觉。

   

洗澡避女人

我们这支部队，半年前还驻守在浩瀚无垠的太湖之滨，每周可以在部队澡塘里洗一次澡，平时随时随地的都可以在露天的洗漱池里洗澡冲凉。部队调防到张家口的山沟里施工，人头山村的夜里就跟冬天似的，必须穿着皮大衣才能出来站岗，洗澡就成了问题。山泉水冰凉刺骨，夏天早上的洗脸水都要烧热了才能洗，团里就用嘎斯69车的铁车皮箱改装成专门的洗澡箱，定期拉到每个连队的驻地，卸下来，用石头把它悬空垫稳了，挑满水，用柴火烧热了。一个连的干部战士洗这一箱水，洗到最后，都成了泥浆子水了。

 

   

人头山村住在深山沟两侧半山腰的老百姓，看当兵的用这个铁皮柜子烧水洗澡，男男女女很好奇，都站在沟帮子上看热闹。在整个人头山村找不到一块离山泉水近又隐蔽的地方，也拿不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军用帐篷遮挡，连队每洗一次澡，沟帮子两边都要放好几个哨，不让妇女靠近。一百多个一丝不挂的年轻小伙子，一个班一个班的排着队等洗澡，确实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当兵的洗澡放出哨兵来不让老百姓看，此举，引得当地有学问的老者的好评，解放军战士“洗澡避女人”是说到了，也做到了。

 

人头山上六月雪

6月20日这一天，本来还是艳阳高照，山上不冷不热，夏天睡中午觉，舒服得很。接近中午的时分，天突然阴了下来，接着就飘飘洒洒的下了一中午的雪。

人头山上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山梁上、沟凹里一片一片鲜红的芍药花，在这白色的世界里争奇斗艳。大夏天下雪，这一切让我们这些从南方来的兵，真的感觉到这世界的神奇。

老乡们说，六月天下雪，在当地也并不多见，即使有，也只有在人头山的山顶上才可能会出现。当地老百姓都认为六月天下雪，雨水充沛，收成会比较好，预示着好年景。

但大夏天的中午下雪，气温陡降，地表温度立即到了零度以下。全连在坑道以外作业的战士从开始的好奇，都到了冻得受不了。

连长纪俊福和指导员王全友立即命令坑道外的战士全部进入坑道和我们班的窝棚里。

坑道里天生的就是外热内冷、外冷内热的地方。进到坑道的战士大家都席地而坐，高兴地开始了业余文化活动，打扑克、下五子棋、摆龙门阵。也有不怕冻的战士，时不时的跑到洞外看大夏天下雪的风景。

窝棚里的战士则用枯树枝生起了一堆很旺很旺的火，炊事班的战士还抬来一筐土豆，大家边烤火边烧土豆吃。

连长指导员和十几个战士穿上我们班的皮大衣，到工地上，用帐篷把机械设备、炸药雷管等爆破器材、水泥、石灰盖好。

待这一切都忙活半天，差不多就绪了的时候，雪也慢慢停了，炊事班送饭的汽车也开上来了。中午的伙食不错，一人一碗红烧鸡，一盘子韮莱炒鸡蛋、一碗鸡汤。当地老百姓不吃鸡，鸡很便宜，所以每天中午的肉菜全是鸡。全连的干部战士就在这里吃了他们人生难得的盛夏时节冰天雪地里的中午饭。

午夜枪声

人头山地区山高，虽没有什么大的树，但是灌木丛生。狼、黄羊、野兔子等野生动物比较多。

我们班住在山上，晚上要负责工地上的站岗。我们站岗一般是双岗，两个人。因为毕竟是在工地上站岗，就没有那么太严格了，站岗的战士多把枪靠在肩膀上，坐在古长城的方砖上，一面看着山下的张家口，万家灯火，如同郭沫若先生笔下的“天上的街市”；一面守护着自己的战场，整个坑道施工的全部作业面。

人头山上的夜间非常冷，但穿着皮大衣，感觉就好多了。两个战士相对而坐，天南海北的聊天。聊得最多的还是各自的家乡，家乡的山，家乡的水，家乡的人物风情，家乡的生活习惯和地理特点。我们这个班10个人来自6个省，江苏、浙江、安徽、山东、四川、湖南。仅就家乡，就有无穷无尽的话题。聊归聊，但是大家还是时刻关注着自己的施工场地，防止人为破坏和小偷什么的。

6月20日人头山大雪之后，施工工地和人头山防区也出现了一些异常情况：

被帐篷盖得好好的施工器械和爆炸物品，经常有被人为撬动的痕迹；

我们班里有一些战士反映，夜里站岗经常在不远处会看到一些光点，一闪一闪的，是灯光，还是野生动物眼睛里发出的光？

夜里在窝棚附近有狼，这是肯定的，因为在岗哨的周围，四面八方不时的传来嗷嗷的狼的叫声，也是有点恐怖的。

在那个比较讲究阶级斗争的年代里，这些迹象引起了连里领导和党支部的高度重视。有些战士提出来，夜里是不是可以向不明移动物体和闪光点开枪？

党支部经过反复研究，实弹射击肯定不行，怕误伤了群众。最后决定，增发一批空爆弹，只有枪声、火光，不伤人。而且限定，一班岗一个半小时，不准超过两发空爆弹。

结果是，一班岗一个半小时，一定会有两声枪响。整个施工期间没发现一个坏人，暴露了的是狼和野兔子的破坏行为。现在想想也属正常，白天机器轰鸣，晚上你又占了它的家园，它对你搞一点小破坏，还不是应该的？

不过我们班可亏了，白天施工，晚上站岗，睡觉的时候还要听枪响。

打出去那么多空爆弹，当然也是有收获的，有一天早上起来，在空压机的不远处，有一只先摔后撞，死了的黄羊。大概是它突然听到枪响，逃跑时因为不熟悉自已行进路线，在铁的机械上撞死的。

我们连在人头山上施工半年，在我年轻的心灵里，既感受到了保家卫国神圣使命的光荣，也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美好和神奇。

我十分怀念人头山，你还好吗？人头山，我军旅人生的第二座山（我军旅人生的第一座山，是无锡的后山）。

此后，我军旅人生的山就多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千山万山，唯有张家口的人头山，是被我修饰妆扮的山，她是有使命的山，她是我心中的山，一座保家卫国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