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为小人物立传之30</p><p> </p><p><br></p><p> “牛皮佗”廖佛生</p><p> </p><p> •李建军</p><p> </p><p> 廖佛生是我家住在东门老街窄梓门口时的隔壁邻居。因为他一个人生活的时间太久了,做事拖踏,是个“提起来三斤,浸下去三斤”的“水浸牛皮”,街坊邻居都爱叫他“牛皮佗”。</p><p> 他身材不高大,顶多只有一米五左右,矮垛垛的,骨胳宽大。一双粗壮的腿,走路是典型的外“八”字脚,脚踝向外翻。黑黝黝的脸上长着一双大且发亮的眼睛,时常会望着人露出白白的大牙,发出狡黠一笑。</p><p> 他因为家庭出身地主,成份不好,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经常挨批挨斗,受尽了磨难。</p> <p><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这就是东门老街的窄梓门,在这扇门里的第三栋房子就是当年廖佛生的家</i></p> <p> 曾记得很多次,大队上开批斗会,总是会早早地通知廖佛生等那些成份不好的人,自带大门板或木板等,在学校大操场搭好批斗台,晚上开批斗会用。每次开会之前,大队上的民兵会手持步枪,将廖佛生等“地、富、反、坏、右”份子用棕绳子五花大绑扎扎实实地绑好。然后在其后背上插入一块写着“地主份子XXX”“富农份子ⅩXX”……的长条形木牌子,或者是用厚纸壳板或小木门板贴上或白、黄、绿纸,写上挨批斗人成份、姓名,穿上棕绳子挂在挨批斗人的脖子上,低着头,押站在弯头角落的地方。待会议主持人宣布将“地、富、反、坏、右”份子押上台时,民兵就会两人一组,一左一右,左手持枪、右手插入被批斗对象的臂弯里连挽带拖地,踏着有力的脚步,“噔噔噔”快速地登上批斗台,将廖佛生等人押到台前,面向与会群众,低头认罪,有时还要跪着,接受贫下中农的检举揭发和批判。</p><p> 在捆绑这些被批斗人时,有些心地善良一点的民兵会装模作样地做样子捆几下,捆的过程中会用自己的手指往棕绳中串过去,看看是不是捆得太紧,尽量不伤其皮肉和筋骨。但有的狠心民兵在捆绑的过程中,除了用尽全力抽紧棕绳外,还要不忘用膝盖或脚板顶在挨批人的背上,顶上几下、踹上几脚,把他的胸脯掰直。有的民兵还会将捆人的棕绳子先在冷水里浸湿一下,或着是扎实捆紧后又在棕绳上淋一些冷水,让棕绳子收缩陷得更紧。梱得人疼得呲牙咧嘴,连连叫唤“捆松点子哟、捆松点子哟”。</p><p> 因为挨批斗的次数多了,廖佛生也懂得了其中的“路数”。为了不让皮肉受苦,有时纵然是大热天,他也穿上一件厚厚的棉衣去挨捆,宁可热得大汗淋漓,也比皮肉筋骨疼痛好受些。有时,他还会趁着民兵捆他时,使劲闭嘴憋气,将肌肉鼓起来,待捆好棕绳后一松气,陷进肌肉内去的棕绳子就会松动一点点。</p><p> 每次开完批斗会,廖佛生还得要老老实实和其他挨批斗的人一起把批斗台拆了才能回家睡觉。</p> <p><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浏阳河的源头大溪河见证了廖佛生走过的岁月</i></p> <p> 后来,落实政策,廖佛生不但摘掉了地主的帽子,原来被没收了的两套房子也退还了一套给他。50多岁的廖佛生就像枯木逢春,不但不要再挨批斗了,还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爱情。同样被摘了帽子的本地大地主欧祥云的小妾、徐娘半老的谢华礼看中了他。你情我愿,两个50多岁的人谈起了老爱并结成了半路夫妻。</p><p> 少年夫妻老来伴。结婚后的廖佛生两口子身边无子女,但俩人都特别珍惜,恩爱有加。为了生计,廖佛生两夫妇除了作好两亩多责任田,保证好吃饭口粮外,还努力地靠经营赚钱。</p> <p><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在这座红军大桥上廖佛生也被批斗过</i></p> <p> 50多岁的廖佛生拜邻居道士张鉴秋老先生为师,学做吹打。但因为没有乐理常识,廖佛生做道士、做吹打不会吹唢呐,他只晓得打锣鼓和镲,会唱唱花鼓戏调子,喊喊礼。每次接了做道场的吹打生意,矮垛垛的廖佛生多数时候是主鼓手。除此之外,他就是喊礼的道士。喊礼时,廖佛生总是穿着一身拖地的黑色长袍,戴顶道士的四角帽子,手持一副镲,东一下西一下地敲,边敲边口中念念有词,带着孝眷围着棺木转圈圈,戒游三灯。少年时的我,总喜欢去听听他到底念些什么东西。一次,我竟然看到廖佛生朝着我露出狡黠的笑,听到了他拖着长音在念“痾浓刮血刮痢疾”的调子,不禁暗自好笑。</p> <p><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当地农村道士化灵的场景</i></p> <p> 廖佛生的婆娘谢华礼也一改以前在大户人家当小妾受宠爱,指手画脚安排仆人做事的习惯,学着打水豆腐卖。</p><p> 廖佛生俩公婆每天早上4点多钟就起床,靠一台手工石磨磨豆浆。磨完豆浆后,就用粗粗的纱布将豆渣沥干净,再将飘散着豆香的细嫩豆浆倒入牛五铁锅中,用柴火将豆浆烧开。在烧豆浆时,蓄着自然卷发的谢华礼,会将先前烧熟了的石膏,先用碾槽碾碎并过滤,再按照黄豆重量,配好相应比例的熟石膏灰,和好石膏水,将石膏水全部倒入盛水豆腐的木桶中,再用洗把反复将桶内的石膏水搅拌匀称。然后将经柴火烧开后的豆浆全部舀到一个盛水的桶中。此时,站在旁边,端着煤油灯盏打下手的廖佛生,会放下手中的灯盏,一把端起豆浆桶,将烧开的豆浆一古脑儿一次性掺入盛水豆腐的木桶中,再盖上盖板酝酿十来分钟,一桶水豆腐就打好了。</p><p> 打水豆腐与打白豆腐的区别所在,关健技术就是石膏泡水与黄豆数量的配比一定要精准,打水豆腐是一次性配比好石膏水,烧开的豆浆一次性掺入容器内,整缸或整桶的水豆腐就连成整体,卖水豆腐时再一勺一勺地舀到碗或钵子里去卖。这样打出来的水豆腐叫做掺浆水豆腐。如果石膏水放多了,水豆腐就会变老,形成黄水浮面上,豆腐就沉底。如果石膏水放少了,豆腐花就少,变成了豆浆的味道。打白豆腐可以扒开豆浆上的泡沫,随时根据豆浆来豆腐花的情况,适时添加石膏水,这样的水豆腐豆花是单独一团团一簇簇的。这样打出来的豆腐也叫扒浆豆腐。</p> <p><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当年廖佛生夫妇就是用这样的石磨打水豆腐卖</i></p> <p> 水豆腐打好后,趁着天刚亮,廖佛生在后,婆娘谢华礼在前,俩人就将水豆腐桶盖上盖板,捎上一个舀水豆腐的专用勺子和放勺子的大钵子一起抬着,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往老街上去卖水豆腐。</p><p> 除了大年三十和新年初一、二,或者是生病,不管刮风下雨,廖佛生夫妇都会风雨无阻地卖水豆腐。老街上的人们都习惯了买廖佛生家的水豆腐。每天早上,他们的一大桶水豆腐不到八点钟就被你一碗他一碗买完了,很少有卖不完的时候。那时的钱,一天下来,也能赚到二、三十块钱。</p><p> 桶底剩下的一两碗水豆腐因为含有石膏粉末,廖佛生会送给不嫌弃的人免费喝。如无人要,就会带回去自家煮了当菜吃。</p><p> 在老街上,廖佛生夫妇先后卖了近20年的水豆腐,直到后来他俩七十多岁,无力推石磨,才没做水豆腐卖的生意了。</p> <p><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打豆腐用的黄豆要提前浸泡好</i></p> <p> 廖佛生两公婆虽然感情好,但唇齿相依的关系也有牙齿咬舌头的时候。有段时间,廖佛生总想有个亲生的子嗣传宗接代,但又苦于婆娘已过生育年龄无法如愿,他总想去外面沾花惹草找个合适的人帮他了却心愿。一些无聊的街坊邻居就去他婆娘面前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害得廖佛生的婆娘对他心上心下,疑神疑鬼。每逢廖佛生外出做吹打道场,精明的谢华礼总会时不时地找出种种借口去查岗,弄得两人关系一度有些紧张。</p><p> 毕竟年岁已大,加上怕了婆娘的厉辣,有贼心没贼胆的廖佛生终究只是过了一下嘴巴瘾,始终没敢迈出那一步。</p> <p><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当年廖佛生夫妇就是这样用柴火灶烧豆浆</i></p> <p><i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当年廖佛生夫妇就是用这样的木桶盛着水豆腐,两人一前一后抬着去老街上卖</i></p> <p> </p><p> “牛皮佗”廖佛生爱喝酒,但酒量又不大,经常一喝就醉。我记得有一次他去做道场,散场饭吃了好久,结果被人灌得烂醉如泥,是人们将他用门板抬回家的。抬进门时,他老婆摸了摸他的鼻子眼,感觉到没有风了,看不到呼吸的气息,真的以为醉死了,守在他身边急得号啕大哭,旁人也说要开始准备后事了。没料想,廖佛生沉睡一天一夜后,竟又慢慢醒过来了。</p><p> 晚年身边尽管没有亲生子女照顾,但廖佛生两公婆凭着辛勤的劳作,积攒下了一些养老本钱。加上国家的养老政策日渐完善,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快80岁的廖佛生夫妇被太平塅生产队作为五保户,送到了镇上养老院安度晚年,夫妻俩都活过了85岁才魂归黄土,算得上是人生圆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