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生喲

【阁 夜】

那天去接两个孩子，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过去两年几乎每一天都会碰见的阿姨。我和阿姨打招呼，可阿姨侧着头问我，你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你哦，这是我想不到的。过去两年，我们无论在狭长的弄堂，还是小区内，阿姨一看见我准会招手，老师啊，你又去接孩子啦，到点放学了么？我说到啦。她便喲一声，一天的时间过得真是快哦！我们每天相见每次都会停下来聊几句，她从学校附近到菜场，我从菜场去学校。阿姨腿脚不灵便，两步路就要定一定脚，她和我说话的时候，就是一只脚攀在另一个脚上的，整个人像个倒立的圆锥。

我说阿姨喲，我是那个每天三点钟左右和你聊天，相见的人啊。你去买菜，我去接学生的某某呀，阿姨还是馁馁地说，不认识噢，不记得啦，她的手不停地抖，脚也抖。

阿姨不记得我了。

阿姨不记得我了，紧紧八个月不见。我记得去年年将终结，我们还有一次深情地握手和告别。我说阿姨呀，要放假过年啦，我们要一个月见不到咯 。阿姨殷殷抓过我的手，她说：呀！多可惜。不过她祝我新年快乐。

二零二零年这一年，开春真是谈不上快乐。武汉疫情大爆发，人人惶恐。我们足不出户，却天天收到坏消息。吴生说，不怕，风险他来担。于是商超购物，屯油屯粮都，排队买口罩，他都把风险承担了。而我跟小太阳吃饱就打鼓。两台鼓，我们打得悲怆又萧瑟。这个年，这样的春天一开始就笼罩着茫茫的白色。我那时想什么呢？我想远在在三千公里之外的父母，兄妹，亲人。我电告他们一定要注意断绝一切外界来往。老父亲在电话乐呵呵地说“没会有事滴”，他天天进山，山里的空气啊，水啊，树木啊，鸟兽啊都依旧。疫情在我们那偏远的山区只是电视上的新闻，对他们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他们康乐，平静。只是家里的鱼啊，鸡啊，因今年不待客，一直吃到四五月。

可能也是今年这样特殊的年，我才下意识地去思考什么。健康，亲情。是的，我突然意识到这些东西在我手里就是流沙，它们在走远，流失。我们从年少无知到为人妇，为人母。从孩子嗷嗷待哺到今天有女初长成。我们忙什么呢，一路上你追我赶，我们到底在忙什么。

我记得四月初，我因过去补的大牙突然脱落约了徐汇牙防所康健分所诊治。那天我叫了滴滴，滴滴司机是个年将六十的司机，非常温和。三公里的路程他把他人生经历的大事件说得清清楚楚。他说他本来想多干五年，之后颐养天年去。可遭遇今年的疫情，他孩子的礼金都还没凑够，估计得再奋斗十年。酒店，宾馆，机场，他说他过去眨个眼就一单的生意今年眨百下都没一单。但司机很乐观啊，他说至少命在啊。你看武汉，说倒下就倒下的，那是生化危机啊。

是的，那是一场生化危机。但我们很荣幸生活在这样伟大的国度。灾难面前，大家团结起来，做好一个中国公民的本分。

我记得那天牙防所出来，我没有乘车，而是步行回来。我想看看上海这座城市在灾难过后依旧春暖花开么？结果很难过。步行街门店大多紧闭，鲜有的几家沙县小吃惨淡地经营。路边几个衣带整齐的房产小哥在发传单，他们恭敬有礼。但人太少了，当我接过一位小哥的宣传单，他高兴得连说谢姐啊，发了一个星期都没发出去一张，而我接过的这一张是有里程碑意义的。至少在那一段消沉的岁月来说，我们太渴望一点点光亮了。

我对上海这座城市怀有最深的敬意一是人们对生活做出了样子，二是城市绿化得很好，马路干净。说生活的样子，老一辈的人勤俭节约，不奢靡 ，不浪费。一粒毛豆或蚕豆掉地上，他们硬是可以从沙发底寻出来。关于绿化，四月最深情，满墙的月季从栅栏探出头来，开遍整座城。红的，绿的，粉的，朵朵娇羞又大胆。而此时又恰逢枇杷挂果，一连窜的果微微黄，真是把春色给了人间呀。

我得说说牙防所人人惶恐的样子。进医院门时年轻人会操作健康码的都依序操作，年纪大的阿姨，老爷爷就困难了，一副窘迫的神情，在别人想伸出援助之手帮他时，他又高度警惕。“勿要碰鹅”上海话讲地嫌弃而自我。有些隔两分钟就上洗手间，水哗啦啦地响,他们不停地洗手，不停地从这个位置挪到那个位置……

人啊，说到底还是怕死。

可较之城里，住在山间和田野的人就坦然多了。

我八月回乡，回到山野间。我看见的是一个个个皮肤虽黝黑但精神及其乐观的乡民。他们早早起床踏着露水进山，又在中午挑着担子顶着烈日回家。他们生活平静，有序。这包括我父亲，他每一天都是五点多起床，扁担，刀篓，茶水备齐就进山。我们那里山路不好走，全是踏着水泽进去的。可这又有什么呢？乡民们依然在那一片土地炽热地劳作，依然喜爱那里的山和水。我听到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这片土地不能荒啊，其实我们心底都知道是不能忘根忘本。

几十年前，他们从政府手里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土地。几十年后，这些土地竹木已经繁盛，正是收获时节，没有人会丢弃。

我和妹妹会进山分担一下父亲。主要是我的父亲热爱，欣喜，我们都愿意在其左右，那是长大后的再相随，他养育我们长大，我们陪其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