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被的味道

轻衣闲人

一转眼，这夏天便成了掌中的风，秋天，在好些个凉风雨重的日子里深深的落了脚，作晚半夜被一股衾寒枕冷之感惊扰的不能安睡，一早起来就着手换棉被，夏被秋被冬被翻了个遍，都是羊毛，蚕丝，羽绒的，还有什么驼毛的，独独没有了棉花被。

似乎记得留了一床棉花的，但，怎么也找不着，看来，最后的一床棉花被也在搬家时被儿子清简掉了。如今御寒大多以羽绒被为主，再者羊毛的蚕丝的。它们轻而暖，不是不好，却缺少了味道，泥土的味道，阳光的味道，更是童年的味道。



找不着那床棉花被，深感遗憾，忽然就那么怀念起从前的纯棉年代。时间的尘埃，掩没了许多往事，但是在某个瞬间，大脑会被一个久远的记忆揪住，甚至记忆中的细节也会清晰如初。

小时候最向往去的地方就是外公家，那时候外公家偌大的一个房子只有外公外婆和舅舅仨人住着，外公家楼顶养了好多鸽子。后院有很大一块菜地，除了种各色各样的时蔬，还有有各色各样的水果树，枣子，桃子，柚子……。

在秋天，菜地旁边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棉花地，棉花长得有枝有桠像一棵棵小树，枝枝桠桠上面挂满了棉桃。炸蕾吐絮时的棉田里无数朵白绒绒的棉花像无数朵白色的玫瑰花，在阳光下洁白闪亮的耀眼。



跟着外公和舅舅摘棉花，外公给我系上一条大围裙，又给围裙下端的两个角系在一起，这样一个盛放棉花的大兜就成了。

棉桃的样子像橘子，一瓣一瓣的大多数是五瓣，它们被棕色的壳包裹着，开嘴的棉花只要轻轻地一抽，棉花就整团整团的出来了，握在手心里柔柔软软，令人爱不释手。

棉花渐次收下后，就在院子里晒干，然后，就是取棉花籽了。外公家有那种机器，是用人工脚踩的，棉花续入机器，脚不停地踩着，机器“嘎吱嘎子”叫着，棉籽不停的从被弹出，跌落到两旁的布兜里。去掉棉籽，留下的就是洁白柔软的棉絮。棉絮还得放在大竹帘上去晒，一边晒，一边还要用竹条抽打着，棉絮被打散蓬起，说这样才可以更均匀。



外公家的棉絮主要卖掉换钱和布票，但看需要还会留下许多，留下的棉絮外婆会用来捻棉线什么的，但主要是留下做棉被的。

棉被需要请弹棉花的人来家做棉被胎，这是一件技术活，棉胎讲究厚实均匀。小时候，我挺喜欢看人弹棉花，只见，弹棉花的人，用一只大木弓并用木棒槌敲打弓上的弦线，弦线在棉絮上跳动，弹棉人像弹奏乐曲一样动作连续地进行，那声音“咚咚”的极有韵律和节奏感。

最讲究的棉被，要求三层新，面是新碎花布，中间是新棉絮，里子是用米汤水浆过的洁白的棉布。那年，舅舅要娶亲，外公家做了好几床新棉被，堆积在新床上好高一叠，花花绿绿的，我忍不住跳上床把脸伏在棉被上，轻轻地摩擦着，感觉香香的，暖和又好闻。



棉花来自大地，吸足了月日精华，一床棉花被充满了泥土和阳光的味道。曾经，冬日里盖得都是棉花被，我就特别爱晒被子。

感觉每一次晒被子，就是让棉胎重新去阳光下回炉翻新一次，因为经过太阳晒后的被子，蓬松而柔软，晚上躺在被子里，总是能吮吸到阳光的味道，那味道绵醇而厚实，还有一种淡淡的焦脆味。

那种绵醇和厚实的味道，正是来自大地，来自阳光。它能让你从中感受到泥土的芬芳和太阳熠熠的灿烂，还能感受到一朵棉花绽放的那份欣喜。



上周末，去了下沙奥特莱斯，有个商场叫“全棉时代”。说里面卖的衣物都是全棉的，价格不菲，一套很普通的棉睡衣都要好几百，而且式样和品种都很少，买者几乎没有选择余地。对门的是无印良品店，也是买纯棉物品的，情况更甚，店里女装睡衣一早抢购一空，除了被套之类的少量物品外，其他的都所剩无几。

曾何几时，人们竟如此崇尚棉织物了。其实，应该如此，那些根植于心底的原始的好东西总是无法消除，人们只是沉睡在眼前的时尚里而忘了本源，只要触发，却再也不会放弃追逐。

只可惜，再也没有多少乡村，像以前那种家家种棉花了，纯棉它似乎变成了一种奢侈，少时那种棉被棉衫，棉裤棉袜的真正的纯棉时代远去了。



一个大清晨，一床棉被唤起了点滴的往事的回忆，一段文字下来，更能深味一种心情，是怀旧。原来，随时光远去的，不仅仅是岁月本身。在生命的过程中，有太多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它们取舍都由不得我。

旧时光是回不去的一张老船票，但承蒙时光不弃，它留给我许多美丽而悠远的回忆。常常让心似清风吹细浪，泛起的涟漪点点。今日，棉被的遗憾终被美好的回忆化解。



有多少隐藏在年轮背后的小小片段，它尘封于红尘光阴纹理之中，它是岁月里经过的一缕薄风或一朵流云，被时光抛得远远的。却都在时光的韵脚里等着去打捞和回忆，只要你曾经拥有过……。



轻衣闲人

2020.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