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娘

刘利华

　　那个时候，母亲的身体还是很健康的……

　　记得那是一年的孟秋时节，母亲在大姐家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大姐还居住在农村老家。大姐婆家的那些一家六户、街坊邻居们有好多是母亲的发小和亲戚（大姐婆家与我的外婆家是邻村），每天都有母亲的同年老姐妹聚在我大姐家喝茶、抽烟、聊天，回忆年少、问询故人，可谓不亦乐乎，当时的天气又是暑去秋来的时候，所以那次母亲在大姐家住的日子是那些年中最长的一次。眼看着仲秋时节就要到了，传统思想和儒家文化比较厚重的母亲开始纠缠着大姐打电话让我们去接她回家准备过节，大姐以各种理由推脱，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目的就是想让母亲在大姐家里多住些日子。

记得那天上午天气阴云密布，乌云遮住了秋高气爽的天空，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母亲在大姐家又开始着急发火了，告诉大姐再不给我们打电话接她，她就自己走着回家了。无奈之下大姐给我打电话说明了情况。我们都知道母亲的急脾气，发起火来谁也没有办法让她“熄火”。大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正值吃午饭，母亲以不给我们打电话就“绝食”要挟大姐。我接完大姐的电话吃过午饭稍微迷糊了一会儿，就开车去了距离县城三十多华里的大姐家。

我一进大姐的家门就看到母亲的“行李包裹”整理好了放在大姐家的炕上，我看见母亲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就知道母亲还在生气呢，所以我就试着说慌先给大姐解围。我说，我大姐都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了，我都出差在外地没有回来，这不刚回家就来接您老人家了。母亲见我“认错了”，“气”就消了多半了，脸上也开始见到了笑容，指着桌子上大姐给母亲沏的茶水说，喝碗茶水咱们准备回家吧。我认为你们把恁娘放在你大姐家里忘了呢，你们忙就不知道初一十五了吗，快过八月十五了俺这心里急的像着火一样，恁就是不理解俺的心。母亲还在数落着我，她的火气还没有发作完，又接着说，八月十五是个大节日，俺还得回去嘱咐嘱咐你们该走走哪些门子呢（给亲戚朋友节日送礼）。我和大姐对视一笑说，是啊，没有您我们不会过日子呢，就等着您回家给我们安排了。这样的话儿母亲愿意听，看到母亲的“气”全消了，我就说咱们走吧，下午我还得上班呢。母亲急忙走到大姐家卧室的床上去拿自己那蓝底白花的包袱，大姐跟着走进了卧室。

说来也巧，我打开大姐的房门一看，刚才光顾着说话了，外面已经下起雨来了，地面上已经有雨水洼儿了。我急忙关上门，回头对正走到大姐卧室门口的母亲开玩笑地说，娘啊，人不留人天留人，下雨了咱们走不了啦。母亲一只手提着那个很多年就一直视作宝贝的印花布包袱，一只手迅速地敞开大姐家的房门，看着外边院子里的积水和淅淅沥沥的小雨，母亲显然是又开始着急了。“不行，下刀子俺今天也得回家”，母亲几乎是不容置疑的说，大姐劝说母亲再住一天吧，下着雨走让邻居也说大姐的闲话啊。我知道母亲的脾气，看着母亲着急的样子，我也不敢再和母亲开玩笑了，就对大姐说不要再劝咱娘了，趁着刚开始下雨也不大那就回吧，等会儿雨下大了更不好走了。这时大姐也有点急了，“这又不是在外人家家里，下着雨就是不能走”，大姐冲着我说。母亲那里更是听不得不让走的话，拿着包袱就要往门外走。我急忙拽住母亲的胳膊，“您先等一会儿，这么大雨院子里地面都成了泥了，你这小脚儿出门就会滑倒的”，我一边劝说着母亲，一边对大姐说“我把咱娘背到我的车上吧”。看着母亲的执拗劲儿，大姐只好默许了我的意见。母亲一听说我要背她到车上又急了，“俺没病没裨、有脚有腿的让你背着，让人家看笑话儿吗？”。我劝娘说下雨天路上没有人看见，再让俺大姐给你披上件长衣服谁也认不出你来。母亲从年轻就要强，记得母亲有一句口头禅叫“挤了脚也不能走了样”，意思就是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能让外人看出自己的不足来，用来比喻自立自强。母亲听了我的话也有道理，又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认同了我的意见。

这是我第一次背母亲，当我下蹲身体罗锅起腰背起母亲时才觉得母亲还真是挺重的，我铆足劲儿才挺直了腰杆。担心母亲不再让我背，我对大姐说咱娘身体很轻，实际上是说话给母亲听。让大姐快给母亲披上外套，生怕母亲又变了卦。当我背着母亲走出大姐家房门的时候，脚底下一不留神地滑了一下，或许是地面上雨水太滑不适应，也许是母亲的身体太重有点失去重心的原因，差一点摔倒了。我担心母亲害怕，就急忙顺势调整了一下姿势。母亲还是感觉出来了，“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母亲在我背上就要溜下来。我连忙安慰母亲说没有问题的，趴着不要动，乱动我会摔倒的。母亲也是担心我们真的会摔倒吧，双臂搂紧了我的两肩。出了大姐家的大门距离停车的路边约有二十多米远的距离，泥泞的胡同小路坑坑洼洼很不平整，我稳住身体尽量保持着平衡，但是脚底下怎么也不听话，几次脚底下打滑都吓得我神经高度紧张，害怕摔了母亲。快要到停车的柏油路上了，我的一只鞋子突然感觉陷在泥水里走不动了，身体失去平衡向右前倾斜，我的脚不知道怎么从鞋子里拔了出来，踉跄几个碎步才避免了母子同时摔倒在泥水了里的窘境。当我把母亲放在车旁，打开车门把母亲抱进车箱里，又回到大姐家简单地洗刷了鞋子穿上回到车上时，才感觉汗水兑着雨水湿透了头发和衣服。车窗外的大姐半举着雨伞正在给母亲往车里放包裹，我明显的看到大姐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和脸上挂着的雨水或是泪水，大姐不住地和母亲说着，“恁才是俺亲娘来，一言九鼎，俺也不怕街坊四邻笑话了，恁的儿子那里是家俺这里就不是家了，半天也待不下去了。你看俺兄弟背着你累的出汗加雨淋，如果感冒了恁不后悔才怪了呢”。“大姐你也快回家吧，打着雨伞啊，下着雨你怎么把雨伞提在手上啊”，我对大姐说，大姐这才意识到光埋冤母亲了忘了举着雨伞了。我启动车挥挥手离开了大姐家。

回家的路上因为下雨车流很少，母亲坐在车里不住地念叨，你看让你们都淋湿了，你大姐也生气了。我听得出来母亲是在自责。但是，我觉得这次是母亲给了我一次机会，如果没有这样的场景，母亲是不会让我背她的。并且幼稚地想，这或许是苍天给了我一次反哺母亲的机会吧。

　　后来，随着老母亲年龄增长和身体的渐老，病魔也开始侵蚀着母亲的身体健康，原本体健利索的母亲也被疾病所折磨。先是母亲因为高血压引起了脑出血疾病。记得那是一个周末，我正在理发店理发，突然接到了小姐姐家外甥的电话，说母亲得病了。我让理发师傅给我吹了一下散落在身上的头发急忙开车去了母亲的房子。进门就看见外甥正在扶着我母亲坐在沙发上，明显的看到母亲目光呆滞，嘴角有点歪斜并有口水流出。外甥随即和我叙说着经过。原来周末外甥来看我母亲，进大门口时看到我母亲正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上接水，外甥就喊着“姥娘”进了院子，母亲抬头看外甥的时候有些踉跄的样子，外甥紧赶几步过去扶住了母亲。外甥说然后就把他姥娘扶到屋里面沙发上坐下，就这样了。看到母亲的病态，当时人慌无智，我就背起母亲出了门，把母亲安顿在我的车后座上，让外甥扶着我母亲，我开车直接去医院急诊，去医院路上让外甥给我兄弟姐妹打电话。到了医院停车场停下车又背着母亲去了急诊门诊。医生看问诊后接着做了脑部CT、B超等检查，最后确认脑出血疾病，办理了住院手续入住了病房。

由于抢救及时，母亲的病情很快稳定了，医生说我还真大胆，怎么不叫救护车呢。我才恍然大悟，心脑血管疾病的护理非常关键，冒然挪动病人身体更危险，幸亏没有出现意外。到了后来，我怎么也想不起这次是怎么背着母亲出门上车，到了医院又是怎么背着母亲下车看了急诊。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也是上苍保佑，或许是发病到治疗间隔时间短及其他因素，年近八旬的老母亲患急性脑出血疾病，出血点直径五公分竟然很快吸收了出血，基本恢复了健康。但是，脑干损伤出现的后遗症还是影响了母亲以后近十年的生活，母亲相继被脑动脉粥样硬化、小脑萎缩以及脑血栓等疾病困扰，直到离开我们。

　　在母亲年老生病的那些年里，背着母亲坐车去医院复查病情、查体成了常态，期间母亲又因股骨头颈骨折更换股骨头等原因，母亲只能在屋子里面走路了，只要出门就要坐车，上下车的路段都需要背着。我感觉从大姐家背母亲那次开始，母亲的体重在下降，我背着母亲的时候再没有那次那么吃力了，后来母亲住在三楼上我一口气背着她上楼也感觉不到太累了。母亲老了，吃不了那么多的饭了，病魔也在不断的侵蚀着母亲的肌体，她老人家的身体机能不断的退化，体重不断减轻，一步步走向了生命的尽头。可谓“蜡炬成灰泪始干”。

每当回想起背娘的这些故事来，我感觉真的好幸福，更多的还是无尽的留恋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