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人的一生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可以回的地方却很少。</p><p class="ql-block"> 故乡,就是要回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的故乡在黑龙江阿城市,现在俨然是哈尔滨市的一个区了。1970年在阿城长到七岁的我,随父母搬迁到中原腹地生活,直到2015年,我因工作回阿城了一次,因为公务在身,只简单的请堂弟表哥和发小吃了一顿便饭,没有在阿城住下,就匆匆回到了河南。</p><p class="ql-block"> 如今,一晃离开故乡五十年。</p><p class="ql-block"> 二哥今年退休。七月他给大哥打过电话,提出今年兄弟姐妹六个组团回一次故乡的想法,得到了大哥的积极反馈。这个想法似乎几年前就提过,为什么当时没有成行,我已经没有记忆了,估计是时间问题,也许是时机问题,总之这个想法后来不了了之了。接到二哥电话,大哥又来征求姐姐们和我的意见。</p><p class="ql-block"> 我们兄弟姐妹六个,除我之外其余都已年过花甲。俗语说,人过六十不远行。但是,对故乡亲人的思念,对同学、街坊的牵挂,对道听途说中老厂衰败的惋惜,对牛棚、俱乐部、灯光球场、自动化便所等等留下的模糊记忆,对静静流淌的阿什河的想往,以及半个世纪的故乡情结,成为我们能够集体出发的源动力。我没问题。姐姐们岁数有些大了,这样的长途旅行,除对她们的精力体力是考验外,家庭都有这样或者那样捆手捆脚的问题。但是,为了集体了却这次故乡之旅的愿望,还是很快达成了一致。困难嘛,人人都有,克服。为了这次集体旅行,大哥主动承担了三个姐姐所有的旅行费用,解决了一个十分现实的困难。</p> <p class="ql-block">一、 亲人们</p><p class="ql-block"> 东北的亲人们分布在三个城市,分别在五常、哈尔滨和阿城。</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那一辈兄弟五个,没有姐妹。我的大伯在五常,就是出好大米的那个五常;排行第二的是我的父亲,1970年响应国家号召,举家内迁支援三线建设,从阿城搬迁到河南;三叔在广东参了军,八十年代复员转业到地方;四叔一直河北老家务农;五叔在哈尔滨。现在,除了五叔,包括我的父亲在内的兄弟四人已经先后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大伯去世了,五常可以不去。五叔在哈尔滨,要去。阿城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出生地,另外舅母还在,要去。实际上,我们的主要目标就是阿城和哈尔滨。在故乡的访亲探友全部完成之后,乘高铁到沈阳,再以沈阳为中心,到二道白河的天池,丹东的鸭绿江大桥做个短暂旅行。</p><p class="ql-block"> 哈尔滨对于我来说还是陌生的。五年前我因为公务在这里暂居的那一夜,根本来不及品味这座城市,更不要说五十年前在哈尔滨火车站因为南下而作的短暂停留。小时候如果要去哈尔滨,可是一件大事,而我的五叔五婶和他们的孩子们就生活在这座城市,除五叔五婶外,他们的孩子们都生于斯,长于斯,悲伤和快乐于斯。</p><p class="ql-block"> 五叔和我的父亲长得最像。1993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五叔来河南祭拜,邻居见到五叔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我父亲。</p><p class="ql-block"> 五叔今年八十四,堂弟说他有些忐忑不安。五叔对今年忌惮我们能猜到,所以大家暗自约定不提年龄的事儿。晚饭时大哥请五叔坐在上席,以示对五叔的尊重,五叔没有推让,和五婶相互搀扶很快就落座了。这个细节让我想起五年前我来哈市,同样是请五叔五婶吃饭,同样我请五叔在上席落座,五叔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五婶,直到五婶说:坐吧,坐吧,你不坐别人不好坐。五叔才讪讪的坐下。由此,能看出五叔和五婶在家中的相互关系。</p><p class="ql-block"> 五叔不喝酒了,端酒杯的手抖得很厉害,端酒杯就是意思一下。五叔一直话少,仅有要说的话完全由五婶来表达。五婶是个文化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可惜的是五婶的耳朵不灵光了,别人说话她聚精会神的听,别人说完了,她摇摇头,遗憾的说:你说的啥?声音太小,我这耳朵啥也没听清。</p><p class="ql-block"> 饭间,五婶讲了她和五叔是如何在哈市留下的经过,因为太吵,根本没听清她讲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五叔和五婶没等大家吃完饭,就先回去了。望着他们渐渐远去步履瞒珊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们老了。同样,我们也芳华不再。</p><p class="ql-block"> 舅母住院了,前去阿城的途中表哥报过信,说由于疫情的关系,住院不让陪护,也不允许探望。第二天在阿城的晚饭,舅母不能参加,除了表哥,表弟和弟媳之外,还请了我们兄弟姐妹的各自的几位同学。</p><p class="ql-block"> 表哥是众多东北亲人中和我们兄弟姐妹联系最为密切的人。</p><p class="ql-block"> 我只有一个舅舅,表哥是舅舅家的老大,是老厂家属子弟。改革开放以后,由于老厂的地理位置、企业机制和企业领导人的水平等诸多问题,企业慢慢走了下坡路,企业效益不好,员工收入不高,生活变得艰难。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当口我的表嫂得了恶性肿瘤,一下子生活的重担全部叠加在表哥身上。</p><p class="ql-block"> 表哥是个有骨气的爷们儿,不想只等每月这点工资救命,四处打听门路,看看有没有其它机会多挣些外块补贴家用。东北大米好,地球人都知道。东北人喜欢东北大米,特别是从东北搬迁来河南的东北人,吃的大米大多是东北米。表哥先联系大哥我们兄弟几个,看看能不能帮着销售大米,得到肯定答复后,接着去联系大米货源,然后,他去一家一户去收,再押车从五常到河南,历尽千辛万苦。</p><p class="ql-block"> 他就这么苦干了几年,挣钱买药,买药治病,直到表嫂过世。</p><p class="ql-block"> 现在他退休了,还是孑然一身。舅母身体不好,不停的住院,要靠他照顾。表弟身体不好,不停的吃药,需要他操心。</p><p class="ql-block"> 我们第三天要离开哈市,他打电话过来说要从阿城过来送行。大哥没有同意。离别都是伤感,就此话别为最好。</p><p class="ql-block"> 表哥,你不容易,你挺住!</p> <p>二、 同学们</p><p> 因为时间的关系,这次故乡行只通知了四个同学,分别是大哥的同学、三姐的同学,二哥的同学和我的同学。有意思的是,大哥和三姐的同学是哥俩儿,二哥和我的同学,同样是哥俩儿。</p><p> 大哥和三姐的同学,名字经常被他们提起,但长啥样子根本不记得了,即使是记得,也是小时候模样,和今天完全不同。二哥的同学我还记得,记得的原因是五年前二哥的孩子结婚,他千里迢迢来过河南见过一面。我的同学我还记得,能记得的原因是五年前我回东北和他见过一面。当时没有联系方式,我请表哥去找他,见面还是吃了一惊,翩翩少年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沧桑大叔,和记忆中的他一点关联不上。但既然表哥说他就是我的那位同学,肯定不会错了。</p><p> 五十年过去了,亲戚同学聚在一起不易,有说不完的往事。那天,我喝断了片儿。在断片儿前,当着大家的面我回忆起随父母搬迁之前,同学和我之间的一段故事,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p><p> 我的同学只有兄弟俩个,父母是双职工,相比我们家六个孩子,家庭条件算是极好的。实际上,我们仅仅同学了不到半年时间,但由于我们两家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所以非常熟悉。</p><p> 记得1970年我随父母从阿城出发前,他送给我一包草纸包好的糖果。这包糖果让我记忆了一辈子,当年由于生活条件所限,包括我在内的兄弟姐妹也许过年才能吃上糖果,并且不能多吃,因为没有那么多。一包糖果,不夸张的说是我们家一年也不曾有过。席间我一本正经地说:五十年前你送我一包糖果,让我直到现在不能忘怀。兄弟,你现在需要糖果吗,我想送你一麻袋。我是认真说的。他听完哈哈大笑,说: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了。而我对此事记忆犹新。</p><p> 大哥的同学曾经是一位研究单位的领导,说话办事很有套路,是个讲究人。因为还有其他事,他当天没有喝酒。不喝酒却带了酒,除带了酒,还给姐姐们每人带来一盒面膜。席间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思维敏捷,条理清楚,挺有水平。</p><p> 吃完饭我去结账,老板娘说有人结过了,问了半天才整明白,我的同学进门前先压了饭钱,说是今天他请客。大哥的同学是后进来的,也去压钱,老板娘说不好意思,你来晚了,有人压过了。他有智慧,先问老板娘生意怎么样?有几个单间?又说他原来不知道这个地方,今后可以经常来,条件是今天只能收他的饭钱,否则,日后不一定能照顾老板娘生意。老板娘一看他气宇轩昂,谈吐不凡,是个场面人,只好答应。当过领导的好处多,想花钱时能花出去。</p><p> 斗不过老板娘,我只能悻悻而归。</p><p> 回酒店的路上,我的同学和我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我断片了,他说的啥,不知道;我说了啥,记忆全无。</p> <p>三、 故乡情</p><p> 这次回故乡,兄弟姐妹还有一个共同的愿望,是看一看当年父母生活和工作的地方,此外,我们还要去看一看牛棚、俱乐部、灯光球场、自动化便所,对于这些,我们几个基本都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引路只好靠表哥。</p><p> 牛棚看过了,已经改成停车场。灯光球场已经没了,表哥指着一片长满了杂草的地方,说这就是当年热热闹闹的灯光球场。自动化便所拆了,变成了菜市场。只有俱乐部还在。</p><p> 俱乐部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当年我的父亲被批斗,就是站在俱乐部门前的,印象中俱乐部非常高,也非常大,门前的场地应该有两个篮球场地那么大,可以停上一二十辆大“嘎斯”。但这次一看令我大失所望,现实的俱乐部只有两层楼高,宽不足十米,长不足二十米,一点没有印象当中那样宏伟壮观。</p><p> 说一下自动化便所,便所即厕所,自动化便所实际上就是有水箱带拉绳的厕所,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已经算先进的。表哥笑嘻嘻的说,自动化便所一点也不自动化,最多是半自动化。印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p><p> 我的母亲是满族人,生在亚沟,长在玉泉。玉泉水好,非常有名。据说当年京剧大师梅兰芳为了润喉,保护嗓子,喝的都是玉泉水。为了这事,我还问过我的母亲是不是真有此事,母亲说:你又不唱戏,哪儿凉快去哪儿。</p><p> 我们到玉泉去了一下,表哥指着一排平房告诉我们,当年我的母亲和舅舅就生长在这里。那排平房是后建的,窗户宽大而明亮,家家户户外墙都贴了瓷砖。每间房前都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外面堆满了苞米瓤子,有两人多高,用铁丝网围着。苞米瓤子是过冬烧炕引火用的。院子前面有一条双车道的土路,干净平整,土路前面种了大片的高粱和苞米。天空是蓝的,土地是黑的,高粱是红的。这就是生我母亲的东北,这就是养我母亲的玉泉。</p><p> 老厂是我们这次必去的地方,我的父亲母亲都在老厂工作过。老厂还是老厂,老厂已不是老厂了。老厂还在原来的地方,厂门前有一条四车道的柏油马路,马路前是宽阔的高粱地。姐姐们很兴奋,站在厂门前拍照,又跑到高粱地里去拍照。老厂不是老厂了,地方被一所学校买下来,用来教书育人。我找门卫交涉,想到校区里面转转,门卫以“疫情期间,严禁入内”给予严词拒绝。</p><p> 为了和表哥汇合,也为了尽可能多找些儿时的记忆,我们在阿城兜了三个圈子,三次经过阿什河。</p><p> 阿什河是阿城的母亲河。阿什河是松花江上游右岸的一级支流,有南北两源。南源称黄泥河,发源于尚志蜜蜂山;北源为阿什河,发源于阿城市与宾县交界处的秋皮顿山,流经尚志县、五常县、阿城市和哈尔滨等地,于哈尔滨市东郊注入松花江。魏、晋至唐代称“安车骨水”,金称“按出虎水”,明称“金水河”,清初称“阿勒楚喀河”,清雍正三年的1725年改称“阿什河”。</p><p> 路过阿什河的时候,我认真而仔细的端详和打量了她,她波澜不惊地静静的流淌着,见证着900年多来满族人的祖先完颜阿骨打和他的子孙们金戈铁马的征战历史,述说着人世间古往今来悲欢离合的所有故事。</p><p> 在离开哈市的复兴号上,望着窗外黑黝黝的土地和瞬间向后倒去的白桦树,我的脑海里不停的翻卷着五十年来的生活巨变和人生沧桑。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半个世纪前。变了,一切都变了。没变,一切又都未曾改变。</p> <p class="ql-block">四、 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故乡之旅是短暂的,行前安排是繁琐的。行前大哥放话:此次故乡之行,由你全面负责安排衣食住行,不得有误,谁让你最小。此话有理。</p><p class="ql-block"> 集体出行是一件困难的事,特别是带领一帮老头老太太集体出行,马虎不得。岁数大了,队伍难带。叮嘱是必要的,攻略是必须的,细节是要预制的,环节衔接也是十分重要的。</p><p class="ql-block"> 出行前,依靠多年的旅行经验,我做了尽可能的万全准备。出发前一周先建了一个“美丽故乡行”的微信群,气候条件,怎么去,怎么回,住哪里,吃哪里,哪顿请客,哪天被请,有什么景点,去哪玩,在哪里照像,需要带什么,疫情期间需要携带的口罩,手套,护目镜,免洗洗手液,身份证,驾驶证,包括堂弟和表哥的地接,包罗万象,不一而足。</p><p class="ql-block"> 即使这样,我们依然遇到了一生当中最惊心动魄的意外。那是在我们从丹东返回沈阳的途中,由于沈丹高速多路段正在修路,只好按照导航指示翻过本溪的平顶山奔赴沈阳。行至山中,天色已黑,此时突然天降暴雨,这场暴雨是我一生当中经历的最大的一场倾盆暴雨,感觉天彻底漏了,雨水不是洒下来的,而是无缝衔接倾盆倒下来的。暴雨的急迫程度即使把汽车雨刷拨到最快档位,也难以看清前方五米以外的路况。黑夜、山路、荒郊野岭、暴雨以及天上的闪电,犹如人生的至暗时刻。</p><p class="ql-block"> 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分乘两辆轿车,我在前面开车引路,大哥二哥在后面开车跟随,我们以每小时五公里的速度爬行。行至一处有灯火的洼地,雨水已经将要淹没前方汽车的尾气管,大哥打电话说:不能往前走了,雨太大,山路危险,我们需要就此安营扎寨。</p><p class="ql-block"> 是走,还是留,这是一个困难的抉择。</p><p class="ql-block"> 经过短暂的电话商议,兄弟姐妹一致认为越是暴雨越是短暂,暴雨会过去的,前面就是晴天,我们决定咬牙继续前行。</p><p class="ql-block"> 漆黑的夜,颠簸的路,不明的方向,很长一段时间,山路上只有我们这两辆车在爬行。</p><p class="ql-block"> 一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熬过山路十八弯的平顶山,暴雨变成零星小雨,逐渐平整的路上开始零零散散出现了灯光,我们不约而同长出了一口气,在一个最近的加油站进行了休整,惊魂未定的六个人短暂讨论了劫后余生的感受之后,当夜赶到了沈阳。</p><p class="ql-block"> 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人镇定下来。当夜找了一个烧烤的店铺,大喝了一场。饭后,姐姐们去休息,我们兄弟三人又去喝啤酒,喝到我再次断片。</p><p class="ql-block"> 从故乡回来后,准备写一篇故乡行的杂记,打开电脑又感到很难下笔。这种杂记已经被无数人写过,怎么写都不太可能写出太多的新意。原因是一旦写作的重点放在旅行和聚会上,本身已落俗套。</p><p class="ql-block"> 前天,二哥在我们兄弟姐妹六人的微信群里发来消息,说他要回北京了,此时我刚刚从上海回来,于是约他一起吃饭,他因为时间的关系没有答应。忽然,我从心底里悟出了此行的目的,它远比写一篇乱七八糟的杂记更妥帖更重要:故乡行寻根问祖,访亲探友是目的,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一人不落的共处一段美好时光,本身就是目的。</p><p class="ql-block"> 回想起来,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各自携带家眷旅行是有过一回的,六年前,我们一起去过秦皇岛,相处了一周的时间。但是我们六人单独组团出行,这还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p><p class="ql-block"> 大姐最大,今年快七十了,我最小,快六十了。兄弟姐妹六人各自都曾经历过人生的艰难时刻。平顶山那场不期而至的漏天暴雨,使我们更了解前进的意义。不停,继续冒雨前行直到绝处逢生,绝对是对我们挺过各自人生艰难时刻的最好诠释。</p><p class="ql-block"> 往事如烟,当我们渐渐老去,回想起来,一起长大,各自建立家庭,养儿育女,平淡的生活,相聚时各自表达对生活的态度,述说生活的快乐与不幸,揭发对方儿时糗事和外号儿,为鸡毛蒜皮小事的争吵不休,等等等等,这些,都将变成我们记忆当中的美好时光,这些,本身就是需要珍惜的好日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0年9月23日</p><p class="ql-block"> 于许昌三棵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