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电忆旧之“对联事件”

白袍客

说起来，我这人是很没头脑、很没主见又很情绪化的人，所谓性格决定命运，所以注定一辈子碌碌无为，难成大器。 这一点，从大学期间就表现出来了。最近，同为厦大85级的宝庆兄，每周五必定更新一篇有关我们这届同学的往事，每每看到那么多优秀的同学，或早早大彻大悟，搏击商海，赚了第一桶金；或智勇双全，轰轰烈烈，留下千古美名……敬佩之余，更觉得自己太虚度光阴，连女同学的手都没摸过，实在惊天地泣鬼神！ 而到了毕业的那一天，前程似乎更注定了。虽说1989年毕业的大学生，去向与师兄师姐们不可同日而语，但只要有心运作，或者“朝中有人”，工作总体上还是可以的。只有我，朝中既没有人，自己更没有心，以至于毕业回家好久，还是没有找到工作。 后来，总算托高中同班同学、历史系的唐老鸭找了份在东莞外资企业的工作。兴冲冲地买了火车票，收拾了行李，准备登上开往广东的火车时，又被家人硬生生地拽了回来——在他们眼里，或许只有“坐办公厅的人”，才配得上大学生的身份。 好不容易等到9月份，终于从南平市人事局传来消息，一家国营大厂需要一个宣传理论干事，问我去不去。听说是国营厂，家人就觉得靠谱。没什么主见的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南平电机厂。 当年是多么幼稚啊！进厂没几天，就因为在电影院看电影，无端被个小地痞打了。打了也就打了，我居然很不成熟地在科里哭诉，甚至一遍遍地、如祥林嫂一般地说个没完。现在想起来，真是哭笑不得、无地自容。或许，科里的领导、前辈一定在心里把我鄙视了无数遍：原来，这大学生不过如此，就这德行？ 更大的幼稚，其实是体现在工作上。如果我心智稍微成熟一点，就该认真思考，为什么厂里会要我，我能为厂里做些什么……诸如此类的。这问题，现在看来顺理成章、理所应当、分当所为，但那时，真是懵懵懂懂、浑浑噩噩，没心没肺、没头没脑。所以，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当年的所作所为，我能够想象得到，当初把我招进厂的林书记该是多么失望、多么恨铁不成钢啊！ 可惜，当年我总是茫然无知。王大麻子曾经多次向我面授机宜，说，你要在厂里站稳脚跟，应该如何如何，不应该这样那样，但我对此要么不屑一顾，要么嗤之以鼻，甚至，觉得他实在太俗，俗不可耐！ 有一次，林书记带队到广东广西考察，回来后，大麻子就对我说，你要搞一个考察报告，好好总结一下这次的收获，交给书记，会有用的。我听完，觉得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大麻子也一定会在心里骂了我无数遍，这烂泥、这阿斗…… 再比如，黄干部也曾劝我写入党申请书，积极向党靠拢。起初，我接受了他的建议，申请书写了，然后就开始每个月、每个季度地写思想汇报。但只过了不到半年，我觉得说那些空话套话鸟话实在大违心性，于是，就再也不写了，入党的事，自然也就搁浅了。多年以后，回忆起这段往事，我常常自豪（嘲）地说，我不是D员，非不入也，实不想也！ 当然，我在南电也并非都如此不堪。比如，作为厂党委宣传科的理论干事，我曾经做了一场千人辅导报告，当真是口若悬河、条分缕析，深入浅出、血肉横飞，听得场下鸦雀无声、目瞪狗呆。结束时，全场掌声雷动，用我师傅陈忠的话说，“闽北的群山沸腾了”。这应该算是我，一个落博（魄）青年，在南电三年少有的“高光时刻”吧。 还有一件比较轰动的，或者说，让不少南电人记住我的，就是我曾经在单身宿舍里张贴过的两副对联。虽说时隔近三十年，我依然记得对联的内容。 一副是，上联：拿官俸吃皇粮替党效忠，理也！下联：养爹娘事妻子为谁辛苦，命乎？因为自己的字实在拿不出手，于是央科里的书画家小胡替我代笔，写好后，贴在宿舍门口。 本来嘛，贴贴对联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或许内容太过“惊世骇俗”，在厂里就成了一件蛮轰动的事。那几天，不断有人来到我宿舍门口张望、参观，干部工人、男男女女、老的少的，都有。来了，或大声朗读，或窃窃私语，或满脸兴奋，或摇头叹息。总归就仿佛看了个千年怪物一般。 某天傍晚，居然发现，厂里著名的“段子手”陈炳枢站在寒舍前，正摇头晃脑地大声诵读对联。炳枢此人，外貌略丑，高度近视，脸黑唇厚，彼时是厂采购（安装？）科科长，地位炙手可热。因为他十分善于说笑话、讲段子，段子虽常常涉黄，但又显得若有若无不着痕迹，因而很受欢迎，尤其备受中年女性青睐（就此看来，炳枢科长完全可以称之为“黄段子祖师爷”）。也因此，再沉闷的会议，只要他在场，一开口，就能笑倒一片，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炳区“。我科黄科长就对他十分敬佩，常常说：“炳区，哈哈哈，太厉害了，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得特别特别好听！” 话说炳区科长摇头晃脑地读完对联，见我回来，马上推了推眼镜，非常亲切地拍了拍我肩膀，说：“小赵啊，很会写嘛！”我心里一阵得意，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炳区嘿嘿一笑，背着双手，踱着方步，走了，留下我，在风中独自凌乱。 如今想来，炳区的嘿嘿一笑，其实更多的是怜悯，是鄙夷，是嘲讽——哎，这小子，实在是，唉，这也是大学生？！…… 这副对联挂了大半年，我又换了一副，这次是我自己亲自书写的，字虽丑，但内容似乎很劲爆。上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下联，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对联贴出后，少不得又是一阵轰动。很多人来宿舍观摩，一些工人兄弟，非常费力地念着对联上的每一个字。对他们来说，每个字都认得，但是，全都认得的每个字，放在一起，居然完全念不利索！于是，不少人笑着说，这对联，吊毛飞见鬼了，到底是行还是不行？行，不行？不行，行！唉，费脑！于是，看我的目光，又多了些许怪异…… 时至今日，仍有些老同事，有意无意提起这件事。据说，我离开南电以后，这件事被命名为——对联事件，跟未脆（遂）事件同列仙班，思来感慨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