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养老院里难得地安静了，隔壁房间那位日以继夜骂骂咧咧让她的子女和护理员都头疼万分的老人奇迹般地静默着。我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窗外是热闹而活泼的，初秋的阳光依然热烈，没遮没拦地倾洒在热闹闹的街道上，处处都升腾着生活的热望与活力。</p><p> 可是——</p> <p> 我回转身，看着床上的母亲。母亲睡着了，但是她的眉头却紧紧地锁着，表情颇为痛苦。我俯下身，轻抚着母亲的额头，徒劳地想抚平她眉心处那大大的结。母亲的脸色很差，不思饮食，整天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中。母女连心，看着羸弱痛苦的母亲，我泪下潸然。我不明白，一生操劳的母亲为何与命运如此龃龉？苦、病、痛，竟是一件接着一件地砸向已是耄耋之年的她！</p> <p> 因为今年长江超警的汛情，我已有几个月没能回来看望母亲了，只能在微信里看看姐姐发的她在养老院里的生活视频。母亲的阿尔茨海默症日趋严重，我虽有诸多的不放心，但听姐姐说，母亲言语不多、安静平和，护理员们待她倒都很好，着实让我放心不少。人生的钟摆渐行渐慢，我期盼母亲就这样平静安详地度过余年。</p> <p> 好景不长，母亲忽然在养老院里摔倒了，左股骨粗隆间骨折，简单点说：母亲左腿大腿根部骨折了!如此严重的伤情，医生的第一建议是手术，可是母亲的肝肾功能及凝血功能让哥哥姐姐们和我都不敢冒险。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依靠母亲自己的身体机能，慢慢的等待愈合恢复。说白了，我们只能听天由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忍受疼痛的折磨！各种判断也在折磨着我，有的医生说，母亲只有半年到一年的时间，还有的医生说只有两到三个月的时间！看着备受折磨的母亲，悔恨、自责、焦急、担心、无奈……真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p> <p> 母亲依然没有醒，睡眠中的她很想翻动身体，却完全无能为力，只能发出一串痛苦的呻吟声。一直以来，母亲都是一个特别隐忍的人，再大的苦痛，她只会一个人默默地咽下去。年轻时，夫病儿多，母亲靠着顽强，撑起了整个家庭。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只要父亲或者我们这些子女略有一点风吹草动，母亲就会在家中焚香祷告，祈求神灵保佑她的丈夫与孩子，所有的苦难都由她一人承担。及至年长，我也为人妻为人母，想起母亲那些祈求的言语，总是止不住地眼热心酸。</p> <p> 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前几年病情稍轻时，她还坚持一个人在家自住，不愿意麻烦子女。一次我回家看她，看着我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母亲长叹了一口气说：“别人家的女儿回娘家，都能吃上娘烧好的现成茶饭，只有我家的女儿，还要自做自吃！”这句话让我当着母亲的面笑了半天，却也让我背着母亲流了半天的眼泪。母亲的心底，何曾有半分的自己！</p> <p> 近几年，母亲的病情渐趋严重，言语迟钝，记忆力锐减，常常连我都会认错，生活完全无法自理，经常置自己于危险之中而不自知。我清楚地知道，此情此况，母亲需要我的陪伴与照顾。“父母在，不远游”，古训虽在，可多年来，为了生存，我何曾花过多少时间去陪伴过她？对外婆，是如此；对父亲，犹如此；对母亲，仍如此！此时此即，我纵使背下整本的《论语》又能如何?</p><p> 百无一用是书生！</p> <p> 我抬起垂着的头，拿起桌上凉着的小半杯水，又兑了一点热水，想给母亲喂几口。母亲依然闭着眼睛，水却是很快咽了下去。很明显，她很口渴，但是为了减轻换尿片给她带来的痛苦，我不敢给她多喝水，只是时不时给她喂几口润润唇。我的老母亲，正挣扎在生命的边缘线上，她一定很累很累。可是，即使如此辛苦，请您一定坚持。您在，我还是个有妈的孩子；您在，家园依旧，我还可以陪您去附近村子探访您的老友，也可以陪您坐在家门口看雨，还可以陪您去村口凉亭看鹭鸶鸟起起落落……您在，家园永远是我最温暖的牵挂！</p> <p> 母亲终于挣开了眼，疲惫而虚弱，一只手无助地伸着，我紧紧地握住了这只手。我知道母亲听得到我的心声，母亲从来都放不下她的儿女们，她会坚持！</p> <p> 姐姐送来了熬好的骨头汤，我说：“妈，我喂你吃点东西，吃了东西，您很快就能好起来的！”</p> <p> 后记：回芜上班之后，母亲已有明显的好转，母亲如同家乡田野里的庄稼，面对狂风，只是略微弯一弯腰躲避一下。风过后，依然挺直腰杆，奋力生长。感谢母亲的坚强，感谢哥哥姐姐们的接力坚持，感谢所有关心母亲帮助我们的人！</p><p><br></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