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回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张光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离开家很多年了,虽然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不远,但却很少回家。不是对家没有感情,而是总有些不回家的理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前几天,连续降雨,老家的房屋有些垮塌,不得已回了一趟家。因为多年无人居住,房屋十分破旧,门窗的位置空空的。在强劲的北风肆虐下,摇摇欲坠;在密密麻麻的雨点吹打下,默默地肃立着。远远望着这幅场景,心里酸酸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打开尘封已久的大门,除了几个老旧的坛坛罐罐,一张老得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的桌子和几根长凳子以外,整个堂屋空荡荡的,织密了蜘蛛网。不小心手碰了一下,偶尔粘在一起,软绵绵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堂屋的正中央,“天地君亲师”几个字赫然在目。年份已久,红纸已经泛白,字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沙。很小的时候,父亲每年三十晚上,都要煮上一块猪肉,摆上几个水果,恭恭敬敬地拜上几拜。那时候家里很穷,那一小块猪肉是母亲用十斤米到街上卖了买回来的,几个苹果是卖了正在下蛋的母鸡换来的。父亲说,无论如何,过年也要买点猪肉和水果,祭拜一下天地,保佑来年更好。父亲总要拉上我,和他一起弯腰作揖。他说,这是一种习俗,一定要传承下去。我在弯腰的那一刹那,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苹果,嘴角溢出一些口水,抹也抹不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整天脸朝黄土背朝天。除了尽量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多种点庄稼以外,没有什么可以希望的。家里人多,除了父母以外,兄弟姊妹四人。土地很少,亩产也不高,每年省吃俭用也要差一两个月接不上气。每到米缸里渐渐空的时候,总听到母亲哀叹的声音。父亲是一个乐观派,在他脸上从来看不到焦虑。每当山穷水尽的时候,他总是说“借”。没米时,借米,没钱时,借钱。找邻居借,找同湾的人借,找同村的人借,找亲戚朋友借。一年四季,总能看见父亲四处“借”的身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时间久了,所有的人看见父亲都要躲得远远的,亲戚也会在父母亲面前装穷。这也怪不了别人,有时借的周期太长。清楚地记得,找隔壁湾的一个姓余的人赊了两个小猪儿来养,说好了养大后卖了就还钱。可养了一年多,每头猪才养到一百斤左右,根本没法还钱。幸好母亲也姓余,我们一声“舅舅”,硬是拖了五六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母亲很自卑,看见熟人总要躲得远远的。思想上的负担,使天空过于黑暗;生活上的艰辛,使身体过于透支。母亲什么活都抢着干,不仅仅是烧菜煮饭、栽秧割谷,还要下田犁地、扬谷子、堆草。若干年以后,母亲才道出了实情。她说,家里穷,总希望能改变一些现状,也希望自己累一些,一旦闲下来,想起会头疼。母亲总喜欢吃头痛粉,有时要吃上两包才能缓解疼痛。小时候的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母亲去世时,才深深理解母亲的不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日子虽然很苦,但父母对未来总是充满希望。“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他们一直坚持的信念。他们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为了一个美丽的期望,他们才如此的流泪滴血。我从小没有表现出是一个会读书的孩子。六岁半那年,老师叫我数十个手指姆,我吓得哇哇直哭,老师直摇头,叫我明年再去读一年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从小胆小,很多亲戚都叫父亲不要在我身上花太多的心思,依靠我改变家庭的命运是不可能的。父亲依然对我充满信心,在村小读四年级时,想尽了一切办法把我转到镇中心校。每天天不亮,母亲会送我到村头,目送我远去的背影。每天傍晚时分,母亲又在村头等待我出现的身影。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数十年如一日。那个时候,我成为湾里著名的“疼心儿”。父母总喜欢把炒好的肉放在水缸旁,每次都热好让我一个人吃。他们总是咸菜下饭,或者米汤泡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虽然不爱说话,但私底下也十分调皮。在读高一那年,结识了学校几个喜欢搞事的同学,组建了“勇字帮”,到处惹事生非,被学校开除留校察看。父亲被通知到学校,犹如晴天霹雳,唯一的希望瞬间破灭。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回到家的,四五里的路足足走了四个小时。父亲四处托人帮我办了一张留级证,希望我能痛改前非,来年重新从高一读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熬过漫长的暑假以后,父亲好说歹说,从邻居那儿借了二十五元学费,送我到学校去读书。父亲走得很快,似乎忘记了膝盖上昨日耕地时摔下的淤青。脸上洋溢着幸福,似乎又看见了希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到了学校以后,高一的班主任冷冰冰对父亲说:“这种搞事的娃儿坚决不要!”父亲低三下四说了好久,依旧吃了闭门羹。父亲急得流下了眼泪,仿佛天塌下一般,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那一刻,对我震动很大,满脑子全是老师鄙夷的目光、父亲绝望的神情。我慢慢扶起父亲,轻轻说道:“没事,我继续回原来的班级读高二,我会好好读书的。”父亲无奈地点点头,目光很柔和。“不要有压力,尽量多学点文化,以后学手艺还是有用的。”父亲轻轻地说道。望着父亲步履蹒跚,一晃一晃离开学校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眼,长大就在那一刹那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送走父亲以后,我来到了原来的班上,所有的同学用诧异的目光盯着我。老师很和蔼,把我叫到一边,给我提了一个要求,只要上课不影响他人,不在学校搞事,在课堂上睡觉都行。我点了点头,老师把我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并单独坐一张桌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在班上享受着“特殊待遇”,也没有同学主动跟我说话,我也懒得理睬他们。我全神贯注地听老师讲课,认认真真完成老师的作业。我叫母亲准备了煤油灯,每天晚上看书到十二点,早上五点起床大声读书。我的声音很大,朗朗的读书声穿透夜空,惊醒了偷懒的公鸡。母亲担心我身体吃不消,每天按时给我煮两个鸡蛋,这些鸡蛋平时攒起来卖了家里打零用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天不负有心人,我半期考了班上二十二名,其中语文、数学、英语均考了班上第一名,地理只考了八分。老师宣布成绩时,所有的同学都回头注视着我,有的诧异,有的怀疑,更多的是惊奇。我没有理会这些,收起狂喜的面孔,依旧埋头读书,在期末的时候,总分达到班上第三名。那一段时间,父母亲依旧整天忙碌在希望的田野上,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我挑灯夜战,郎朗的读书声穿透宁静的夜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你是勇吧!”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回头一看,一个老奶奶站在身后。老人消瘦而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腮帮上有些褐斑。那个驼背向上拱着,像个小山一样,每一根指头都伸不直,里外都是茧,像用树枝做成的小靶子。“你是二婆?”我惊喜地紧握她的手。“你很争气,给你母亲争气,可惜她没享到福。”二婆摇摇头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是的,母亲在多年以前因为肺癌离我们而去了,她在困苦岁月里苦苦挣扎了一辈子,用瘦弱的身躯支撑起全家的希望。在我们生活刚有起色时,就离我们而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给了二婆一千块钱,因为当年父亲四处帮我借学费时,是她不顾家里反对偷偷借的二十五元。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老房子,到母亲的坟前,静静地坐着。任凭那些飘零的落叶拂面而来,一片片滑过眼际,漫过心尖,轻盈洒脱,没有惆怅若失的回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以为早看透世间冷暖、红尘凉薄,却在不经意的一次回眸往事中重拾温暖。生活,不仅只吟诵沧桑,叹惋苍凉,而应该拥抱诗和远方。</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