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从抗大四分校到</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第一届中国人民大学</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b style="font-size: 18px;">冯 健</b></p><p><br></p><p> 1923年10月,我出生于安徽蒙城。我的爸爸在冯玉祥部队当过兵,遣散后回来,外公是地主家的长工,妈妈生下我时怕养不活,扔在乱石岗,后来家里4姐妹一起哭,又把我抱了回来,这是我初生的第一个劫难。</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苦难的童年</b></p><p><br></p><p> 年底爸爸妈妈带我来到上海,妈妈在上海申新七厂当摇纱工,爸爸替人送煤球。当时我每次路过学校,学校的大门都是花铁镂空的,好看极了,所以就想上学,想要书包,但是家里穷,我就想做工攒钱做学费。</p><p><br></p><p> 那年9岁,进了日本人开的棉花厂,靠近黄浦江。每天我们几个小孩跟着一个年长的师傅拍棉花。人家是机器弹棉花,我们是用手拍,一个铁皮打包的棉花包拆开后,我们的工作是拍松它,接着向棉花浇水,之后日本人再把这些棉花重新打包运走。在棉花厂每天回来手和手臂都是肿的,每天大概工钱是二毛钱,有时三毛钱。后来棉花厂失火、我从楼梯上滚下来,逃出火海,也摔伤了腰,至今还有疤痕。</p><p><br></p><p> 在家养好伤后,渴望读书。妈妈心疼我,拿出自己的一件夹袄和小姨绣的肚兜去当铺当了几块大洋。小姨长得非常漂亮,远近闻名。后来在地主家当童养媳,有一双绣花的巧手,她为我绣了个肚兜,我为了缴学费,趴在柜台上却根本看不见掌柜,只能听见掌柜的声音:小姑娘,下趟有钱了再来赎。</p><p><br></p><p> 高高兴兴读了一年书,这时候哥哥得了猩红热,住在仁济医院很阴冷的隔离区,由于没钱医治,就这么死了。哥哥死后我辍学了,心里许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当医生。</p><p><br></p><p> 当时家里住在杨浦区一大片弄堂里,我睡的地方是楼梯底下,被窝里永远会挤着一窝猫,很暖和似乎也觉得有了陪伴。</p><p><br></p><p> 11岁我进了美国人开的美安公司“小囡囡牌”毛线厂当童工。机器很长,刚进厂就听说有个小姑娘4个手指被轧掉了,心里很害怕。我的工作是细纱间,要上机器的,是挡车工。当时在机器上手臂上要架7桶棉纱,有时架不动,用围兜兜着。老工人则尽力帮助我们小孩,让我们偷偷休息,瞒着“拿摩温(工头)”。每天工作12小时,就吃自来水泡饭,偶尔妈妈会给我饭盒放一块咸鱼,真的高兴死了。</p><p><br></p><p> 1950年我去中国人民大学读书,选的就是工厂管理学,我就是想起自己的童年遭遇,那时就是“机器吃我们的肉”,我忘不了没有那些老工人的保护,或者我们这些小姑娘不死也残了。那是一茬茬的童工啊!</p><p><br></p><p> “八·一三”事变,日本飞机轰炸上海市区,我们随难民从杨树浦逃到现在西藏路福州路那里,爸爸妈妈没来得及撤退,我带着弟弟被安排住在现在云南路上的临时房子,周围都是逃难的人群。当时福州路叫四马路,那时候的上海,一边是日本鬼子飞机大炮,一边是灯红酒绿,真的很离奇。等到爸爸和妈妈后,他们一批是一辆运狗的车送出来的,过了外白渡桥就扔下了。我们再次汇入逃难的人群,做小船到的苏州,再从苏州坐闷罐车到的安徽。</p><p><br></p><p> 回到蒙城后,我就住在县城姨娘家,暂时在县里的一所小学读书,这段时间大致是1937年到1938年间。随着战事发展,这时蒙城也不安全了,我们就继续往乡下疏散,住在叫“邵先生”的远房亲戚家,就睡在铺板上。</p> <p><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15px;">我与陈其五同志</b></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投身抗日</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日本鬼子经过蒙城县后,我一个人跑回蒙城参加当时蒙城地区的“青抗会”,仍旧住在姨娘家,参与宣传抗日的活动。加入安徽省抗敌协会第16工作团,当时一起在街上刷标语,散发抗日宣传品,当时领导蒙城地区的地下党工作的书记是邵光同志,我们在16工作团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和培训,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工作方法。同时一起工作的同志记得有梦元、陈光等。</p><p><br></p><p> 1939春的一天晚上,邵光同志通知我到城东土地庙,正式向我介绍毛泽东和共产主义,介绍延安有抗大,有女子大学,问我愿不愿意去延安工作?我当即答应了。邵光同志嘱咐马上回去与父母商量,准备路费。父亲同意我去延安,因为没有钱,父亲将我爷爷和奶奶的祖坟卖了,给了我三块钱。</p><p><br></p><p> 三天后,我参加了第一批赴涡阳新四军游击支队联络站的队伍,同行的有周波、戴非南、丁演礼、岳翠荣、刘×云共6人。到达涡阳联络站后,接见我们的是任泊生(后任新四军联络部长)与徐今强同志,任部长告诉我们去延安的路被国民党封锁了,目前难以通过;他让我们选择两个方案:一、马上返回蒙城继续做地下抗日工作。二、附近有共产党领导的部队,愿意去可以报名。我们一致决定去部队打游击。</p><p><br></p><p> 涡阳附近麻冢集,是彭雪枫将军指挥的新四军游击支队,我们带着任泊生写的介绍信,在麻冢集见到了彭雪枫将军。</p> <p><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15px;">图为彭雪枫同志赠送的钢笔</b></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听彭雪枫同志的第一次报告</b></p><p><br></p><p> 我们在部队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任泊生同志曾开玩笑地说我年龄太小,不适合去部队。是啊,我那时候才十五六岁,可是我爸爸卖了祖坟送我找共产党,我不能给父亲丢脸,因此我是抱定主意坚决要求打鬼子上前线的。彭雪枫将军在欢迎会上说:你们蒙城来了个自称希特勒的县长,是顽固派,是反动派,我们就是要消灭他,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去。你们要学习文化,有文化教员为你们补习。到连队后,要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们没有书我可以送给你们。</p><p><br></p><p> 欢迎会结束后,我们就算是入伍了。真没想过会那么快找到部队,找到部队,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彭师长,我们高兴得不得了。</p><p><br></p><p> 我穿着参军前在蒙城做的“列宁装”双排钮棉袄,先后分配去了“海燕剧团”、“拂晓剧团”参加演出工作,我记得俱乐部主任是阿乐,拉得好胡琴,团长陈守川,导演是苏理同志。</p> <p><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15px;">图为在人大读书期间。左为曾菲同志(赖少其夫人)</b></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入党仪式</b></p><p><br></p><p> 1940年4月20日,那一天早上,部队举行纪念新四军游击支队1总队总队长鲁雨亭牺牲追悼会,我们总支书记吴宪同志(解放后任浙江省委书记)带着我、周波、戴非南、丁演礼、岳翠荣等几个同志,在女生宿舍对面一间屋内,举行了入党宣誓仪式,领誓人是指导员王英。我的入党介绍人是王英。</p><p><br></p><p> 那一年,我17岁。</p> <p><b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55, 138, 0);">左起:冯健、周波、杨瑾、朱慈慧、王静溪(张景华夫人)</b></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战火中的演剧</b></p><p><br></p><p> 我自1939年入伍开始,就投入了部队的宣传、演出工作,主要从事的是话剧表演,还兼演唱战地歌曲、活报剧,很多剧目都是抗日根据地流行的作品,还有我们部队自己创作的作品,例如“农村曲”、“放下你的 鞭子”、“丁赞亭”、“大红鞋”、“流寇队长”等,也演出苏联的剧作如“棺中女郎”等;冼星海同志创作的“黄河大合唱”我也参加了排练,下部队慰问和去地方演出时还担任过合唱指挥。新四军四师在新兴集召开“纪念五四青年节”大会上,彭雪枫师长、张震参谋长、邓子恢政委当时都在,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跑台上去指挥合唱队演唱“五四是我们中国的青年节”。解放区首次上演剧作家曹禺的作品《原野》,是很轰动的事,导演苏理同志要我演金子,结果对角色体验太深,吓得发高烧。但这部大戏也彻底锻炼了我,使我对戏剧表演有了真正专业的认识。</p> <p><b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55, 138, 0);">左2起:俞剑琴(任泊生夫人)、冯健(陈其五夫人)、邱一涵(袁国平夫人)、路慧明(谢胜坤夫人)、林颖(彭雪枫夫人)</b></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在抗大四分校</b></p><p><br></p><p> 在剧团工作期间,1941年10月我又得到了去抗大四分校学习的机会。我是幸运的,在未满16岁就投身革命于彭雪枫将军麾下。彭雪枫将军是我军文武双全的指挥员!我渴求学习文化知识的愿望也开始步步实现。直至晚年,我仍认为:无论在在哪里念书,我都是优秀学生!</p><p><br></p><p> 1942年,我与时任新四军四师宣教部长的陈其五同志结婚,因此也有更多机会与首长接触,司令员彭雪枫、政委邓子恢、参谋长张震也都分外关照我。</p><p><br></p><p> 在四分校,我还得到了彭师长送的最珍贵的礼物——一本小日记本,上面有彭师长的题词“自强不息,冯健同学自勉,彭雪枫”,这是彭师长为奖励优秀学生的礼物,其他学员有奖励书籍什么的 ,我的奖品多了这个日记本,而且是彭师长当场写的,最不可思议的是那支彭师长随身带的题词用的钢笔也随即赠送给了我,这可是一支名牌金笔啊!它一直伴随着我,后来钢笔的吸水胶管老化了,我还是一直用着,把它做蘸水笔使用。可惜的是,那本小日记本在动乱年代丢失了!</p><p><br></p><p> 记得在四分校时,后来直到解放后进入上海戏剧学院还一直被他领导的苏堃同志,人高马大,最喜欢“差遣”我,类似打前站什么的工作,都是他指派的。好在我积极配合,每次都能完成任务,也当作是对我能力的一种肯定。革命队伍的锻炼,是我后来人生宝贵的财富。</p><p><br></p><p> 在抗大四分校短暂的学习,奠定了我更远大的革命理想,文化基础,在彭师长题词的鼓舞下,我一辈子都在做好学生,好干部,好老师!</p> <p><b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55, 138, 0);">彭师长签名赠送的照片</b></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陈毅同志谆谆教导</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1950年第三野战军保送我、王效平和黄石文三人去中国人民大学读书,在南京火车站,正好看到陈毅同志,陈毅看到我就叫我了:“大红鞋,你上哪里去啊?”大红鞋是我演过的角色,陈老总喜欢开玩笑,总是特别幽默。当他听说我们是去人大读书,高兴得把手一挥:“你们跟我走!”这样,在陈老总的热情邀请下,我们三人乘上了他的专列,大家兴奋异常。车过山东时,陈老总开始跟我们讲水浒,接着讲到读书,他特别严肃而深沉:“你们读书是幸福,不是去清华,那是美国人建的,你们是读我们新中国自己的学校,来教你们的苏联老师,他们在卫国战争中都牺牲了自己的亲人,你们要认真好好学习!”</p><p><br></p><p> 我们学校的校长是吴玉章,我毅然选择的专业是工厂管理系。记得周而复同志问我:“你怎么不去读电影学校?”我当时脱口而出:“就是想参加社会主义生产建设!”其实我脑子里想的就是,自己是童工出身,见过机器对工人的伤害,学会新的工厂管理知识,是我新的目标。我就是“想让机器不再吃人!”既然选择工厂管理系,数理化,外语等一门都跑不掉!</p><p><br></p><p> 我是基础课俄语的课代表,我的老师叫保尔达妮娅,记忆里永远穿一件黑色上装,正是有一批这样了不起的老师,撑起了中国人民大学第一届学员的知识与理想的天空,我至今怀念他们。</p><p><br></p><p> 我是一个童工出生的苦孩子,一个只念过一年小学,经过抗大四分校再培养,文化程度依然很低的青年,进入高等学府,全部由苏联专家讲课,数理化、微积分,对我来讲简直就是天书啊!可我硬是靠着彭师长“自强不息”4个字的激励,靠着抗大精神,以全优的成绩完成4年学业,期间曾以优秀学生代表出席世界青年大会,后因我爱人突发大吐血,没有成行。</p> <p><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15px;">亲爱的银杏树,我聆听,我诉说,我们永远没有秘密一一冯健</b></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b></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冯健简历</b></p><p><br></p><p> 1923年10月6日生于安徽蒙城。1930年起先后在上海杨浦区、虹口区日本人和美国人开的纺织厂当童工。1937年逃亡至家乡,参加蒙城工委领导的安徽省抗敌协会第十六工作团,进行宣传抗日活动。1939年参加新四军,1940年入党,历任新四军拂晓剧团演员,党支部委员,新四军娃娃剧团指导员。1941年10月入抗大4分校学习毕业后回到拂晓剧团,后任第三野战军文工团指导员。1950年入中国人民大学工厂管理系学习,1953大学毕业后,先后任上海国棉十七厂生产计划科长、华东纺织干校副校长。1958年任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副主任兼总支书记,院党委常委,党办主任,戏剧研究所副所长,1983年离休。</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b></p> <p style="text-align: right;"><b>全文由冯健2013年3月27日口授,</b></p><p style="text-align: right;"><b>陈冰郎、陈巧巧、陈海蓝整理</b></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