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子花开

耶歌

樱现青豆，桃飘红英。

一双白鹭飞进房前的藕池，在池里悠闲地走走停停，这瞧瞧那看看，不知是特为欣赏“小荷才露尖尖角”，还是一意“只爱鲈鱼美”。

夏，悄悄逼近，劳作的人们迫不及待地扔掉夹衣，把一粒粒汗珠播洒在家乡的土地，等待着希望的生长，期盼着喜悦的收获。

突然，几天阴雨，刚栽的苞谷苗在寒风中发抖，人们又慌慌张张跑回家，绻缩在火坑边咒骂天气，这个背时鬼天，是不是冷桐子花哟？

是的，没有一年一次的倒春寒，桐子花就是赖着不开，任凭阳雀在枝头千呼万唤，终是犹报琵琶半遮面，连叶都不肯露一片。在我这几十年的经历中，则是如此。

只不过，在我小的时候，要冷桐子花是有先兆的。太阳在昏暗的天空中，不知被什么粘住一样，脸色苍白，拖着沉重的双腿，有气无力地向前挪动。奶奶就自言白语道:“天在落黄沙，要冷桐子花了。”

紧接着就是霪雨霏霏，寒冷异常，山里人把这怪异的天气叫返冬。也不知黄沙躲到哪避寒去了，只见桐树枝头的花骨朵，如情窦初开的少女，顶着薄羽般的轻纱，从烟雨中翩翩走来，崭露芳容，羞羞答答，特别讨人怜爱。

一朵两朵，千朵万朵。一夜之间，便没有了腼腆羞涩的神态，在山坡，在沟谷，在田园，在山村的旮旯角落，都出现了她们婀娜的身影，围成团，手拉手，旋转着洁白的裙摆，挥洒着存封了一个冬天的情感。

不开便罢，要开就开个痛快淋漓。

雨过放晴，桐子花争先恐后地开着，就像必须要抢在春天的最后一个日子开完，拥拥挤挤地爬上枝头，形成一个又一个大大的花团，远远望去，如海浪滚滚，大有要把这个春天淹没之势。

洁白的花瓣，紫红的花心，妩媚而又不失素雅。在晕红的阳光下，更显绚丽多姿，神情娇美。徜徉在这花的海洋里，无不令人心愉神悦。

“争挽桐花两鬓垂，小妆弄影照清池。”

桐树林里，是儿时的乐园，在这繁花似锦的日子，更不会失去“争挽桐花照清池。”

生长在山村的娃娃，都是爬桐子树杆杆的绝顶高手。带上金花、银花、菊花、桂花，还有两条岩豆藤和竹条，很快，一架满意的秋千就挂上了树丫。

我们家乡的女孩的名字都带花，所以金花、银花、菊花、桂花，不是真正的花，而是四位土家族小姑娘。这和维吾族姑娘的名字带“古丽”差不多吧。

挂好秋千，便轮流着两个坐，两个推，谁荡得越远就为当天的获胜者。秋千一荡，叫花的表妹们笑得如花一般的灿烂，银铃般笑声震得纷纷坠落的桐子花，在地上铺成花毯，如土家族的西兰卡普织锦，散发着微微的清香。我便幻想着从表妹家抬回的花铺盖。

“红千百紫何曾梦，压尾桐花也作尘。”

留不住春，也就留不住难舍的桐子花，她会随着春的离去而“化作春泥碾作尘”，给人留下久久的回望，徒添几分叹惋。

当桐子花谢尽，叶就开始疯长，不出十日，便重重叠叠，遮天蔽日。舒展的桐叶有碟盘宽大，形如扑克牌的红心图案。

摘几片桐叶，可以反转折成小瓢舀水喝，还可用来包粑粑，特别是用它包的嫩苞谷粑，酸甜中带分桐叶的淡香。我是吃苞谷粑长大的，现在打嗝，都还会带出那种味道来。每当这种味道在心头重新泛起的时候，就在街上买几个吃，用以解馋。

桐树是家乡传统的经济树种，它的果实可以榨油。农历十月，是桐果成熟的季节，用竹竿敲落的桐果，女的用桐篼捡，男的用箩筐挑，几天时间就在集体的晒场上堆积如山。

剥壳的工具是带把的铁钩，把果划开便把里面的籽撬出来。听奶奶说，过去，龙潭是桐油的集散地，桐油都是用油篓挑下龙潭，再上船运下里耶。

(桐钩:剥桐壳工具)

剥好的桐籽放进籽炕考干后就挑到榨油坊榨油。座上碾架上转圈是最高兴的事，有时趁榨油的师傅们休息，就同几个小伙伴去抓着油槌棒，喊着号子，学着师傅的样撞上几棒，一旁的师傅们见我们奔奔跳跳的样子，也会开心地笑上几声。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秋千孤零零挂在树丫，不见了当年的玩伴。但一年一度的桐子花，从不失约，如期而至。与我相会在那个熟悉的山坡，手拉手，旋转着她们洁白的裙摆，舞动着春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