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妹儿

胡琴悠悠

黑妹儿

小时候村里人都叫我黑妹儿，像叫砣牛屎的名字，我一点都不喜欢。

并不是我的皮肤黑得异于常人，也不是父母给我取的好养活的贱名，而是涉及我的出生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我是80年代初出生的，是那个年代违反政策的超生分子。 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政策正在全国开展得如火如荼。以雷霆万钧之势普及推广。标语，文件，广播，那是铺天盖地。教育，强制，惩戒，绝对法不容情。农村的土墙，城市的砖墙，醒目之处都是挥毫泼墨的宣传标语:计划生育，人人有责；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家庭子女多，小康要滑坡；一人超生，全村结扎……

生儿育女乃是人性繁衍的本能，是生命的代代传承延续。当时文化层次还处于落后偏低的人民群众如何能够理解计划生育对国家发展大计的重大影响。他们只知道八年抗战，亏得中国人多，才打出了这片大好江山。再小里说家里人丁兴旺，多土地，多劳力，多口粮，更多些美好的盼头。一个个阳奉阴违地把政策当耳旁风，在自己的热炕头上照样肆无忌惮的播种点豆。

父母希望儿女双全，也不惜顶风作案创造了我。怀胎十月中，母亲挺着孕肚和计生人员展开了斗智斗勇的游击战。在若干次计生组织的围追堵截中，母亲东躲西藏，把三亲六戚挨家叨扰个遍，在前往姨婆家躲避的当晚，母亲因奔波劳累动了胎气，在祖母的雕花床上生下了我这条漏网之鱼。祖母用她的一件棉布衫包着我崭新通红的身体，枯枝般手指挼着我额头的胎发，干瘪的嘴唇念念有词:小丫头，你是个有福之人，将来定会长寿的。我不知道老祖母有没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但我非常愿意相信，并用响亮的哭声回答她。

政策的推行，岂能儿戏。那是一场政策改革创新与人性伦常没有硝烟却也有生死的战争。那一年的孩子呱呱坠地的多，胎死腹中的多，迫不得已遗弃的也多。公职家庭的除职，普通家庭的经济制裁，无职无钱的没收粮食牲畜。法不容情的切肤之痛，果然震撼人心，刹住了顽固不化的多子多福的封建思想，老百姓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法律，什么叫改革开放，怎么去与时俱进做个合格守法的好公民。

虽然说我只是那年超生大军中微不足道的一员，但无知无畏的父母毕竟违反了国家的相关规定，影响了社会进。我们家从而受到非常严厉的处罚，导致我出生八年，无土地，无户口，并且还让一贫如洗的家里又雪上加霜，背负了一百元的天文巨款。这就是人们叫我黑妹儿的由来，也成了警醒蠢蠢欲动的邻人们最好的前车之鉴。从那后，我是我们村的最后一个超生分子。即便是有个这样尴尬难堪的身份，我从没想过去指责埋怨父母无视政策图一己之私的行为，我甚至心怀庆幸并感恩父母给予生命，让我得已承欢膝下，领略人生百态，感受生老病死，给我数十载精彩纷呈的人世游。

我那一百元的罚款欠账一直挂在村帐上，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人生无常，生死难测，十四岁的哥哥不幸病故，我从二胎实非我愿的变成了独生子女。谁又曾想到当初超生这个违背国家计生政策的举动，是若干年后我家无比正确的决定。村人们经常当着我的面对母亲唏嘘不已，幸亏那时多生了一个。所有的求与不求，得与不得，不过都是命运早已注定的走向，因果际遇的冥冥安排，只是当时我们并不了解一切执念的个中明白，只有经历后，回望时，方才豁然开朗。

三十载岁月如风飘过，早已没人叫我黑妹儿，我也为人父母了。生下女儿后的第一件事，我就去办了独生子女证，以身作则，支持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没想到，2015年国家全面放开二胎生育政策，并且鼓励生育。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居然又拖了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