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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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名朱宝妹，是我的曾外祖母。其生于1883年8 月20 日， 卒于1980年4 月10 日， 享年97岁。她历经清朝、民国、新中国三个朝代，是我所见长辈中唯一不是痛苦病死，而是安然老死的老人。

听母亲说：老太太是在我出生那年，随外婆到我家的。当时老太太70岁，我长N岁，老太太就是70+N岁，特好记。

1962年于上海科艺照相馆留影，

老太太时年79岁。

老太太一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就是我的外婆。外婆育有3个女儿1个养子。母亲是老二，上有大她7岁的姐姐，下有小她7岁的妹妹。听母亲说，在她上下本有兄有弟，但都很小就夭折了，故外婆后来抱养了小她8岁的弟弟。

1959年12月外婆病故。像老太爷去世时将老太太托付给外婆一样，外婆临终时又将老太太托付给母亲。那时大姨工作在内蒙，小姨工作在山西，舅舅参军在部队。故老太太一直在我家整整27年，直至97岁离世。都说养儿防老，其实养女照样防老，关键是有无孝心。

1964年于上海浦东崂山新村家里，

老太太时年81岁，

与母亲及我和弟弟合影。

面对如今铺天盖地讲养生、探求长寿秘籍的年代，我常常情不自禁想起长寿的老太太，不免对她的种种习性加以回忆和对照。尤其是自己也步入“奔七”的年龄之后。

老太太的习性，大致归纳如下：

一谓很有主见，意志坚强。抗战时期，日寇到处烧杀抢掠。老太太总是挪着三寸金莲的小脚，领着两个女儿、八个甥儿甥女逃难，躲藏到郊外坟茔地里，避过数次劫难。

她一生经历过几代亲人的生离死别。她的丈夫、两个女儿及女婿均于五十岁左右病逝，一个重外甥也是英年早逝，她都能忍住悲痛，坚强地挺过来。

二谓勤劳勤俭，自律自强。老太太七岁起就能帮家里做事，带弟妹，给菜地浇水。年少时，老太太有个义父，家里有些地，平时家人耕种，农忙时需雇短工抢收抢种，老太太能帮义父家里忙活每天几十口人的饭菜。出嫁后，老太爷常年在无锡某米行做采购员，她自带孩子忙家务的同时，还自己酿米酒出售，自开小酒店，贴补家用，生活自给，直至70岁时离开家乡杨舍镇(今张家港市)，随外婆到上海我父母家。

老太太一生奉行粗茶淡饭，食不过饱。常听她念叨，“若要身体安，三分饥和寒”。不仅自己如此，对后代亦是如此。我记事时，适逢“三年自然灾害”，又是票证年代，所有物质均需凭票定量购买。正处长身体的我们不耐饥饿，老太太最多每天在稀饭里加点面疙瘩。配给的有限蔬菜也是物尽其用，萝卜皮、萝卜缨、菜帮子、菜根等从不丢弃，洗净剁碎腌制一下，便是早饭时的小菜；豆渣里掺些面粉摊成饼，就是早点。

若按现在的养生观念，就全面营养而言是根本谈不上的。那时物质极度匮乏，可以说她一生没喝过牛奶，也极少有条件吃水果，更没吃过任何保健品。

三谓作息规律，适度运动。她每天早睡早起，中午午睡一会。因缠过足，行走不便，最多的运动，就是拄着拐杖，在家里来回走动。午休起来，会做做她自编的操——搓搓手，伸伸臂，踢踢腿，弯弯腰，转转体，扭扭头等。

四谓仁厚大度，生性平和。老太太不识字，看不了书报，但她喜欢听收音机里的各类节目，关心时事，乐于接受新事物。1959年外婆去世时，上海推行移风易俗，提倡火化，母亲因势利导响应时，她没有过多纠结。她心态好，心情就好，从未见她对什么事发过脾气。

这些可能是她长寿的内因，外因是舒畅的家庭环境。她一生无儿，却有如外婆和我父母这样的女儿和外甥女及婿的孝心伺候。

老太爷1940年6月去世后，老太太一直跟外婆生活。外婆在我六岁时去世，对其印象不深。父母的为人我却是了然在目的。

其一，父母都不是陷于家庭琐事之人，每天不是上班工作，就是夜校专业深造。我们姐弟仨从小都是幼儿园全托长大。父母从不惯着我们，老太太也不宠着。虽从没要我们帮着做事，但我们个个好奇心强。要学做什么，老太太都放手。如推小石磨磨豆浆，过年做蛋饺，过节包粽子，平时做面食等。弟弟们对机械好奇，家里的时钟、缝纫机都被他们拆卸组装过，老太太也不呵斥。可以说在培养孩子动手能力等方面，父母与老太太没有代沟，没有争执也就没有烦恼。

其二，父母都是身教重于言教之人。对待老太太从无严厉斥责之声，我们也耳濡目染，对老太太尊爱有加。

可能基因使然，老太太身体素质较好，一生眼不花，耳不聋，记忆不衰。记得全家下放农村时，已近18岁的大弟病重，母亲带其赴宁看病，于1972年5月1日在宁病逝。大家一直瞒着老太太，怕她受不了发生意外，直至半年后无意中才让老太太知晓了。见母亲和我悲痛哭泣，老太太反倒安慰我们道：“其实我早知道了，3月18日夜里，我做过一个梦，他们姐弟仨向我走来，云儿突然就摔倒了。我后来又梦见他已投胎到新人家了，你们不必再难过了。”我对母亲说，老太太记忆糊涂了，明明是5月1日，怎么会3月18日呢？母亲说，一点没错，老太太记得是阴历。全家老少，每个人的生日，她随口报来，不过记得都是阴历。

平日里老太太偶有小恙，父母懂医懂药，随即手到病除。俗话说，无小病者必有大病。在老太太80岁时还真生过一场大病。

1963年6月，母亲发现老太太双脚浮肿，腹部右侧有个像怀孕六月大的肿物，怀疑她得了营养不良性肝肿大，即带她到浦东医院检查，确诊是“卵巢肿瘤”。由于高龄手术危险，该医院拒收住院，不得已只好回家。可随着时光流逝，眼见肿瘤越长越大。在腹腔内，上顶心肺透不过气来，下压肠道膀胱双腿浮肿，严重影响饮食睡眠，难受时老太太甚至想拿把刀自己开膛破肚。

那时母亲正在上海浦西的黄浦区中心医院夜校进修学习，正巧同桌是该院的助产士。母亲便将老太太病情告诉她，请她请教妇产科主任该怎么办？后同桌转告主任意见，查下血常规，拍个胸腹部X光片。因家住浦东，母亲又带老太太就近到浦东医院做血常规和拍片。结果血常规正常，X光片显腹部肿瘤扩大，横隔上抬，心脏已被挤到左侧腋下，其他无异常。随后黄浦区中心医院同意收住院，择期手术。不曾想，老太太推进手术室便血压升高，无法手术。如此三次。院长和主任找母亲谈话，说实在无奈，建议转往同济医院新成立的肿瘤病区看看。

1964年2月，穿着病号服的老太太由黄浦区中心医院的救护车转至同济医院肿瘤病区。母亲办理住院手续时，需当即交500元住院费才可住院。500元在当时是母亲八个月的工资，一下拿不出。母亲只好求助单位领导，先借后在其工资扣还。单位领导周书记不仅当即答应还及时出面，与同济医院领导沟通，让病人先住院，次日一早送上单位支票。因老太太不属直系亲属，不享受劳保，母亲又压上工作证才算住进病房。

三天后手术前又遇到同样的情况——老太太一进手术室便血压升高，无法手术。当时医院是不准家属陪护的，母亲恳请医院由她陪护做术前准备工作，如插导尿管，换穿手术服等试试，如此老太太未发生血压升高，才得以进行手术。手术从上午8时至下午2时结束，伤口长15公分，切除肿瘤连腹水17斤。术后刀口恢复平坦光滑，未引发肺炎和尿路感染，住院78天出院。如此高龄手术成功，当时也成为同济医院肿瘤病区引以为傲的病例。

事后想想，老太太非常幸运。得的是肿瘤大病，但属良性的；治病前后近一年，看过三家医院，但母亲始终没有放弃；高龄手术危险，但最终遇到了上海的一流医院和医护团队。

1967年五一节于南京中山陵，

老太太时年84岁，

与大姨及表弟妹仨、母亲及我们姐弟仨合影。

1969年于南京热河路家院里，

老太太时年86岁，

与父母、舅舅、二表舅及表妹、大弟合影。

此大病痊愈后，老太太从81岁至97岁延寿了十六年。

期间，老太太经历了“文革”及全家下放运动，并随父母工作调动举家迁移数次，从上海到南京(四年三个月)；从南京到苏北沭阳(九年两个月)，期间在沭阳又从高苴李套(三年)到华冲医院(六年)；从苏北沭阳到南京(一年四个月)。

期间，老太太虽没再生大病，但下放李套不到一月，就因室内泥地高低不平，老太太从放不稳的凳子上跤落，造成左股骨骨折；在母亲精心照料、卧床治疗近半年才好转。九年后在华冲，父母被落实政策即将返宁时，老太太起身不慎，从床上滚落地上；幸亏是12月隆冬，老太太穿着厚棉袄，未造成肋骨骨折，却造成左胸部大面积淤血。这次半年治疗好后，因心肺功能衰退，老太太虽能起床，扶桌站立，但已无力再行走、活动。由此也加快了其他各个器官的自然衰竭。这个过程维持了近十个月。

记得老太太去世前三天，胃口特别好，一生不喜吃肥肉的她，异常想吃红烧肉和猪油鸡蛋炒饭，并顿顿吃得津津有味。母亲说回光返照了。老太太就这样心满意足的、脸色白里透红的、美美安详的、睡着似的走了。

1977年于苏北沭阳华冲，

老太太时年94岁，

与父母及我和弟弟全家合影。

1978年于苏北沭阳华冲，

老太太时年95岁，

与大姨、父亲、弟弟及女友合影。

纵观老太太的一生，长寿的秘籍到底是什么？全部是内因吗？不是。全部是外因吗？也不是。确切地说应该是内外因的结合——是其个体的基因、个体的习性及个体所处的环境。

纵观老太太的长寿，我的感悟是：一切顺其自然，不必盲从刻意追逐，如同世上没有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一样，世上也没有长生不老的食物。一切与世无争，与人于事为善，不必耿耿于怀，锱铢必较。一切从容淡定，顺老服老，坦然度日。总之，心态决定心情，心情决定健康，健康自然长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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