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六

悠然

<p>  以前常常有人问我最远去过哪里?我总要纠结一下问:“三个月大的时候去过四川,算不算?”</p><p> 三个月大的我被母亲背在身后挤在火车上。火车太拥挤,母亲总是站着的时候多,坐着的时候少。人少的时候母亲趁着空当把我放下来换尿湿的裤子,把我白胖的小脸擦得干干净净。隔壁的阿婆便一路夸我又白胖又干净,好生可爱,然后把我接手过去,让母亲去晾晒衣裤或吃点东西。火车一路咯噔作响,摇摇晃晃,每到一站便拉响一次汽笛,如此三天才到了四川。小小的我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动荡,之后一个月里,只要听到火车的汽笛声便要哇哇大哭。</p><p> 三个月大我到了四川外婆家,当我能摇摇晃晃走路的时候,母亲背着我又回到浙江的家里。其实我对人生的第一次长途旅行毫无印象,在我四五岁懵懂记事的时候才从母亲的回忆里一点点拼凑出当时的场景。因为记事后便没有出过远门,年少的我一直把这场毫无印象的旅行当做骄傲讲与人听。再大一些,才从大人们的话中得知当年那些事的前因后果。</p><p> 从小我便感觉出奶奶不喜欢我。奶奶对我总是很严厉,吃饭掉饭粒要打手心,不听话要打手心,去水埠头要打手心。有一回让我端一盆菜上桌,我人小力气不够,没捧稳摔了,奶奶便狠狠的训了我一顿,我委屈得难过了好久。</p><p> 母亲说奶奶是不愿意带我的。从四川回来后,父亲外出工作,母亲要照顾田地不能顾及我,只能把我放在倒扣的凳子里,等她从地里回来,老远便听我在凳子里哭嚎:“烂biaozi哎!烂biaozi哎!”没有任何人管我。</p><p> 我不喜欢奶奶,我害怕这个不能反抗的大人。而我渐渐长大,她渐渐老去。当我初中的时候,父母拜托奶奶在新买的房子里照顾我时,我已经学会摔碗和老太太对骂了。也是这个时候,在老太太的絮絮叨叨里,我得知了我和母亲从四川回来之后的事。</p><p> 母亲带着我回来才三天,那天父亲出门工作去了,镇里来了三四个人说要做计划生育,不管奶奶怎么阻拦,硬是拉走了母亲。等父亲回来和奶奶一起赶到镇里,母亲已经被做了节育手术扔在一堆稻草上,身下一滩的血。</p><p> 奶奶絮叨的是父母当年的不容易,我一时听懵了,可是前因后果我还是连不上,于是我又去问了母亲。母亲怔了一下,然后微带着些嘲讽的语气叙述了当年的事。</p><p> 奶奶育有三子一女,父亲是最小的儿子。农村人从来男尊女卑,特别在那个无男不立的年代,生男孩是每个家庭的执念。有三个儿子的奶奶却偏偏在孙辈上没有男丁命,大伯四个女儿,二伯三女一子,二伯母却和奶奶关系很僵,于是奶奶对孙子的所有期盼都落到了父亲身上。八一年,母亲头胎生了姐姐,八二年,母亲二胎生了我,又是一个女儿。</p><p> 就在这一年,政府实施计划生育,提出了“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的口号,农村规定:头胎男孩的家庭不能再生,头胎女孩的家庭可以生二胎,二胎不管男女,之后都不能再生。按政策我家便属于之后都不能再生的那一类。但在奶奶的观念里,致不致富在其次,男孩是一定要生的。于是合家一商量,便决定让母亲把我送去四川,回来母亲还能接着生。不曾想,母亲带是把我带出去了,却舍不得扔又带了回来。我便成了那个断绝了奶奶孙子执念的孩子。怪不得。</p><p> 在家族关系与时代规则的围追堵截之下,个人的命运是踩在脚底的尘埃。人要经历怎样的悲凉才能心硬如铁?回顾往事,母亲剪短的长发和不再拿起的绣花针才有了答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