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条鱼的美篇

象条鱼

打 谷

“妈来电话了。”

我开着车，听到电话里母亲问：“走到哪里了？”

“快到了，路上车多，别追。”二姐用责怪的口吻说。

“不追不追，我就是告诉你们慢点，注意安全。”母亲在电话里抱歉地说。“你们快到了，我就给你们准备去地干活的鞋和衣服了，慢点嗯。”

前几天母亲就来电话说，谷子熟了，父亲干不动了，大家都回来收谷子。昨天我和姐姐们约好第二天一早回去帮忙收谷子。

父亲八十多了，一直不忍心让自留地撂荒，尽管身板不行了，今年还是坚持种了两块谷地。父亲从小没有读过书，成家生子后，一个人挣钱，一定要供我们姐弟上学，让我们走出去，开枝散叶，并刻意在姐姐们的名字里都加了个“书”字。我们姐弟们虽然读书没有多大的成就，但至少都读过了高中，现在有在省城定居的，有在县城定居的。而父亲在外工作了一辈子，退休后却回到了农村去侍弄他的田地，辛勤不辍。

到了家，母亲已坐在门口等候，见到我们，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妈，我爸了？”

“清晌六点多就去地了。我说等等你们，他说害怕下雨。”母亲叹息地说。

“那快走吧。”

还没到地头，远远地就听到父亲剧烈的咳嗽声。父亲早年下煤窑，落下了轻度矽肺病，天气一凉，就气喘咳嗽。

到了地头，见父亲一个人默默地干着活，一块地的谷子已收了大半。见我们来了，嘴里念叨着: ”不急不急。”

谷子今年长势喜人，穗大饱满，谷杆被压得低垂，好像还没有麻雀的糟害。只是由于谷穗太沉，有被风吹倒的，也有被野猪趟倒的。

“爸，谷子今年好收成！是不是老天知道你明年不种了，照顾你，麻雀看你太辛苦，不忍心糟你。明年还钟不种了？”姐姐们开玩笑地说。

父亲没有应答，只是憨厚的笑着。

大家收拾停当，开始干活，一人一把剪子，飞快地掐着谷穗。而我的思绪却回到了过去。

小的时候，春天种下谷子，等出了苗，母亲会带着我们去间苗。大家蹲在地上，一手拿锄，一手间苗。母亲手把手教我，先用四根指头量一下株距，把多余的苗拔掉，然后用锄把留下的苗用土护住，防止长大了北风吹到了，顺便把草也除了。由于蹲着难受，我会拿个小凳子坐下来干活，有时偷个懒，把弄一下地里的蚯蚓，自然效率就低了。等我还没有挪地了，母亲已间到地头了。等谷子再长高了，还得用大锄锄一遍，加固一下。现在科技发达了，一次种过，株距就控制好了，只需锄一遍就好了。

等到秋天谷子成熟了，大家用剪刀或镰刀将谷子掐下，挑到打谷场，晒一晒，几个人围着，一人一根木棒，重重的敲打着，谷子便脱离了谷穰，然后用叉子将谷穰挑开，用木楸将谷子扬上几扬，就可以归仓了。扬场是我小时候最愿意干的农活，也是农村小孩必掌握的农活技巧。

晚上打谷场放电影，大家爬上高高的谷堆上观看，你挤我一下我挤你一下。突然停电了，大家一个跟头翻下来，开始捉迷藏，或在玉米秸秆堆上挖个洞，钻进去。电来了，大家又重新爬上谷堆。散场后，大家各自回家，倒头就睡。

“荷兰，能舂米了。”

我在睡梦中被惊醒了，有人叫母亲的名字。“这几天没米吃了，先舂点新米，先够这几天吃。”母亲把我从被窝里拉起。

一个小队一个石舂，舂米还要排队。这个时节已近中秋，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晶明的月光透过老槐树叶，洒下点点银斑。母亲将米倒到石舂里，我拿起杵轻轻地杵着。农忙的人累了一天了都睡了，夜很静，只有舂米声。“山村一片月，唯有舂米声。”我一边杵着一边想，月宫中的小兔子捣药是否和我是一个节奏。

母亲用碗将舂好的米盛到簸箕里，簸上几簸，糠便飞了出去。糠里好像还飘着一股韭花味，一定是谁刚杵过韭花。我和母亲将米和糠分装在布袋里，人吃米，猪吃糠。

母亲说：“明早你做小米粥，我和你姐们一早下地。”

一大早，我醒来就不见了人影，赶忙开火做饭。由于经验不足，没有控制好米量，小米粥做成了焖饭了，顾不得考虑那么多，又将昨天去地拔的猪草切好和糠拌在一块给猪喂上。母亲和姐姐们下地回来，大家三下五除二就将饭分完了，锅里剩下点干米粒，母亲添点水熬了熬喝了，毕竟人多饭少。

等秋收罢，母亲扛上半袋谷到磨坊碾米。磨坊的碾子是水车带动的。谷倒到碾盘上，碾子在水车的带动下，一圈又一圈地转着，谷子就在这“吱呀吱呀”声中脱了壳，然后将脱了壳的谷子装到手摇风车里，用手摇动，风车“呜呜”的转，黄澄澄的小米从漏斗中流出，糠从风口中飞出。母亲在一旁说：“少摇几下，糠也能吃。”

农忙完了，我盼着父亲带我去看社戏，将我举得高高的，放在肩膀上。当然最想的还能吃上集市上老师傅用米做的油饼……

突然，大家一阵惊呼，把我从记忆中拉回。原来收谷接近尾声，父亲却不小心绊了一下，躺倒在草丛中，手里还攥着一颗谷穗。

“人老了！腿脚不利索了！”父亲自我感叹地说。

姐夫戏谑地说：“您老人家跌倒也不忘抓把土。”

是的，父亲爱谷如子，什么都舍不得，也许是从小穷怕了吧。前几年母亲就说父亲大了，没力气了，干不动活。我们也劝他该歇歇了，但他每年都说明年就不种了。

大家把他扶起来。我问他：“明年还种不种了？”

他没有应答，只是憨厚的笑着，说：“今年能打五代谷，你们每人一袋。”

春种一粒粟，

秋收万颗子。

农家无闲田，

只为寄游子。

我看着父亲透红的脸庞和晚生的华发，心里感到欣慰，但看到他那佝偻的腰背和浑浊的双眼，又感到心疼。